李薇的呼吸凝滞在喉咙口。控制台主屏幕上，那份伪造报告的签名栏赫然显示着苏羽的名字，墨黑的电子签名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她看见苏羽的脊背微微僵直，仿佛有看不见的重量正压上他的肩胛。
“你……”她刚开口，声音就碎在空气里。
苏羽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面板上敲击，节奏杂乱。他的目光没有从签名上移开，仿佛要通过凝视来烧穿那层谎言。控制室的灯光在他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庞第一次显露出裂痕。
“三年前。”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能量导管的嗡鸣吞没，“我提交了真正的报告。七十四页，每一个数据都经过反复验证。”
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光尘，它们绕着苏羽的手指旋转，像在追逐某个看不见的轨迹。李薇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戒痕，那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印记，但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他们说了什么？”陈明远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年轻的数据分析师蜷缩在控制台下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
苏羽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他们说……需要更乐观的结论。”
能量读数在副屏幕上疯狂跳动，红色的数字不断刷新。倒计时显示还剩九分四十二秒。那些从空间本身生长出来的形体正在缓慢移动，它们扭曲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隔着毛玻璃观察的水中倒影。
李薇感到一阵眩晕。她看见最近的那个形体抬起“手”——如果那能称之为手的话——它的动作让她想起博物馆里看到的古老皮影戏。但更令人不安的是，当它移动时，李薇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轻声问。
苏羽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他的眼睛在异常光线下呈现出不自然的金色，像是浸在琥珀里的标本。
“因为我需要这个位置。”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确保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有人知道该按下哪个按钮。”
控制室突然剧烈摇晃。又一块天花板剥落，但在距离地面半米处停滞，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揉捏般重新组合，形成一种怪诞的几何形状。那些形体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变化毫无反应，它们继续着缓慢的渗透，仿佛时间对它们而言有着不同的流速。
陈明远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它们在模仿我们。”
李薇顺着他惊恐的目光看去。那个最近形体的表面正在逐渐稳定，它的轮廓越来越接近人类，但细节依然错乱——眼睛的位置略高，嘴角的弧度过于尖锐，手指的数量时多时少。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开始显现出与苏羽相似的面部特征。
苏羽似乎并不惊讶。他走向主控制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移动。“它们是我们可能性的映射。每一个选择分裂出的潜在自我。”
倒计时：八分十五秒。
李薇感到一阵恶心。她想起大学时读过的量子物理教材，那些关于平行宇宙的猜想突然以最恐怖的方式呈现在眼前。这些不是外星入侵者，而是从可能性裂缝中渗出的“他们自己”。
“所以你伪造报告，就为了这一刻？”陈明远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吗？”
苏羽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主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加密文件窗口。李薇瞥见里面的内容——那是另一份报告，日期比官方版本早两个月，署名处不仅有苏羽，还有几个她熟悉的名字，包括已经去世的前任项目主管。
“他们不是意外死亡，对吗？”李薇的声音颤抖。
苏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控制室内那些逐渐成形的形体，其中一个特别模糊的影子开始显现出李薇的轮廓，但它的左脸颊上有一道她从未有过的疤痕。
“每个选择都会关闭一些门，打开另一些。”他说，“我们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三年前我选择签下那个假名字。”
倒计时：七分零三秒。
雷诺将军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中断断续续地传来：“苏博士……能量读数……不稳定……需要……”
苏羽直接关闭了通讯频道。寂静突然降临，只有能量导管发出的低频震动声在空气中回荡。
李薇看见苏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正在经历某种内在的崩塌与重建。他的手指在确认按钮上方悬停了一瞬，那短暂的一秒里，李薇看见他眼中闪过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近似于悔恨，又更像是告别。
“还有机会停止吗？”她轻声问。
苏羽摇头。“停止键七分钟前就已经失效了。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让它们完全降临，或者引导它们去往特定的方向。”
陈明远突然从角落站起，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你疯了！你看看它们！”他指向那个越来越像苏羽的形体，它现在已经有了清晰的五官，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观察般的好奇。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苏羽说。他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像是冰层下的暗流。“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在探索外部，但最大的谜题始终在我们内部。”
倒计时：五分五十秒。
控制室的墙壁开始变得半透明。透过它们，李薇看见了外面的景象——指挥中心里的人们还在忙碌，完全不知道控制室内正在发生什么。雷诺将军站在主屏幕前，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那个像李薇的形体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深水中冒出的气泡：“你曾经想过如果当初选择离开这里会怎样吗？”
真正的李薇后退一步，撞到了控制台边缘。那个问题正是她三个月前深夜独自思考过的，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它们能读取我们的思想？”陈明远惊恐地环抱自己。
“不。”苏羽说，“它们就是我们思想的一部分。可能性宇宙的回声。”
更多的形体从空间裂缝中渗出。其中一个有着陈明远的面容，但穿着他梦寐以求的那套昂贵西装——那是他曾经在购物网站反复浏览却从未敢购买的款式。另一个形似苏羽，但左眼下方有一颗痣，神情温和得多。
倒计时：四分二十八秒。
苏羽开始在主控制台上输入一长串命令。他的动作精准而迅速，仿佛这些动作已经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