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一个空灵、疲惫,带着重重回音的声音,在宁瑜的心湖中响起,充满了警惕与困惑。这声音不属于任何语言,是纯粹意念的传递。
“一个过客,感知到此地虚实失衡,特来探寻。”宁瑜以神念回应,声音平和。
“过客?离开……此地乃吾之梦泽,不欢迎外人。”蜃的意识流露出排斥,周围的幻象开始变得具有攻击性,平静的水面掀起波涛,美丽的仙山化作狰狞的怪石。
宁瑜不为所动,依旧缓步前行,他的神念如同定海神针,稳定着周遭动荡的幻象。“梦泽?可我所见,唯有黄沙烈日,残垣断壁。尔所执着的,不过是一场早已醒来的旧梦。”
“胡说!”蜃的意识激动起来,幻象剧烈扭曲,“梦泽永在!看这碧波万顷,看这仙山楼阁!吾友即将来访,吾将与他共赏此景!”
随着它的话语,一个模糊的人类身影在它旁边凝聚,身着古袍,面带微笑,正是它记忆中的那位先知挚友。但那身影空洞,没有灵性,只是一个被反复播放的幻影。
宁瑜看着那空洞的幻影,叹息道:“他,早已随着真正的梦泽,消散在时光长河之中。你所见的,不过是你自身记忆的残影,是你执念的投射。你困住的,不是梦泽,是你自己。”
“不……不是的……”蜃的意识开始混乱,周围的幻象如同破碎的琉璃,时而呈现瑰丽的梦泽,时而闪现荒芜的沙漠景象,那挚友的幻影也在真实与虚幻间剧烈闪烁。“他还在……梦泽还在……只要我不忘……”
“不忘,并非执着于形。”宁瑜的神念愈发温和,却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真正的铭记,在于心。你记得与挚友的情谊,记得梦泽的美丽,这本身便是永恒。但将这份记忆化为囚禁现实的牢笼,让过往的幻影吞噬当下的真实,这岂是对那份情谊、那份美丽的真正尊重?”
他引动自身对时间、对存在、对记忆与遗忘的感悟,化作一股清澈的意念流,注入蜃那混乱的意识中。
“你看那水中的倒影,美丽吗?真实吗?但它终究只是虚影。捞起它,只会打碎一池静水。真正的湖光山色,在于那实实在在的山水本身,在于你此刻的感受。”
“天地万物,皆在流变。昨日之我非今日之我,今日之水非昨日之水。接纳变化,拥抱现实,并非背叛过去,而是让过去成为滋养未来的力量。你挚友若在天有灵,愿见的绝非是你沉沦于虚幻的悲痛,而是你能带着与他的美好回忆,在新的天地间,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
宁瑜的话语,如同温暖的阳光,一点点融化着蜃意识外围那由悲伤和执念构筑的坚冰。它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周围那瑰丽却虚假的梦泽幻象,如同退潮般,开始变得稀薄、透明。
那空洞的挚友幻影,最后对蜃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中不再是程式化的表情,而是蕴含着一丝释然与祝福,随后,如同青烟般消散在空气中。
“他……走了……”蜃的意识充满了巨大的失落,但这一次,不再是不甘的挣扎,而是带着一丝明悟的哀伤。
“他从未真正离开,他活在你的记忆里,活在这片他曾热爱过的土地的历史中。”宁瑜轻声道,“而现在,这片真实的土地,这片由梦泽遗骸化生的荒漠,也需要你的正视。你的力量,不应再用于编织囚笼,或许可以用于……创造新的希望。”
随着蜃的执念渐渐消散,那庞大的幻象领域开始彻底崩塌。梦泽的碧波化为蒸腾的水汽,仙山楼阁如同沙堡般溃散。宁瑜的意识回归现实,依旧站在那残破的石殿前,烈日当空,黄沙万里。
但有所不同的是,那无处不在、扰人心神的幻象,已然消失。荒漠恢复了它本来的、苍凉而壮阔的面目。而在那石殿的废墟中央,一点微弱却纯净的灵光缓缓升起,那是蜃解脱了执念后,残存的、纯净的本源灵性。
那灵光在空中盘旋片刻,仿佛在最后审视这片它曾深爱、也曾困住它的土地,然后,它缓缓沉入脚下的黄沙之中。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以那灵光沉入之处为中心,一点嫩绿的芽尖,顽强地破开了干裂的沙土,迎风摇曳。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一片小小的、真实的绿洲,开始在这片死寂的荒漠中,缓慢而坚定地孕育、扩张。这不是幻象,这是蜃以它最后的力量,反哺这片土地,创造的微不足道、却充满象征意义的新生。
宁瑜看着那抹在无尽黄沙中倔强生长的绿色,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虚实已归其位,执念已化新生。
他在此地又守护了数日,直到那片小绿洲稳定下来,才转身离去。
临行前,他回望那片荒漠,以及荒漠中那一点充满生机的绿色。心中明悟,虚实相生,并非对立。执着于虚,则失其真;执着于实,则失其韵。唯有心怀过往,脚踏现实,方能在虚实之间,寻得那永恒的自在与平衡。
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将那份对放下与新生的感悟,深深铭刻于心。前方的路,依旧在真实与感悟交织的天地间,延伸向无尽的远方。
(第一百三十三话 《虚实相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