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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话 :茶传一味(1 / 2)

上阙:无味之盏

宁瑜行至一处云雾缭绕的山间盆地,名曰“云腴川”。此地以出产极品茶叶“云雾灵芽”闻名遐迩,据说其茶汤能涤尘滤俗,滋养神魂,历来是文人雅士、修行之人竞相求购的珍品。盆地四周群山环抱,水汽充沛,形成独特的云雾气候,滋养着漫山遍野的碧绿茶园。

甫一踏入云腴川,宁瑜便觉一股清新怡人的茶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精神为之一振。田间地头,随处可见茶农忙碌的身影,他们手法娴熟地采摘着嫩芽,脸上带着收获的喜悦。镇上市集,茶庄林立,旗幡招展,什么“品茗轩”、“漱玉斋”、“禅茶一味”,名号皆透着风雅与超脱。

然而,宁瑜细察之下,却隐隐感到一丝不谐。此地茶风鼎盛,似乎过于追求形式与名相。茶庄之间,攀比的不是茶品本身,而是谁家的茶器更古拙,谁家的泡茶手法更繁复,谁家能请到更有名的“茶道大师”坐镇。品茶之人,也多执着于分辨茶叶的年份、产地、火功,沉溺于口舌之辨,却少了几分品茗时应有的闲适与内心的澄澈。

更让宁瑜注意的是,镇中心最大的一家茶庄——“妙韵阁”,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但其散发出的茶气,虽浓郁逼人,却失之自然,隐隐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近乎霸道的“韵”,试图强行引导品饮者的心神,而非让人自然感悟。

宁瑜信步走入妙韵阁。阁内装饰极尽雅致,檀香袅袅,琴音潺潺。侍者皆是身着素衣的少女,举止优雅,面带标准化的微笑。一位自称“茶博士”的中年人迎上前来,热情推介:

“客官是初来云腴川吧?定要尝尝本阁镇店之宝——‘悟道仙茗’!此茶乃取千年古茶树顶端三寸灵芽,于黎明前汲取第一缕紫气时采摘,由本阁阁主,也是当今茶道第一人——无垢先生,亲手以‘无念心火’焙制,辅以秘传‘禅音冲泡法’,饮之可明心见性,顿悟大道!”

宁瑜目光扫过那被郑重其事端上来的茶盏,盏中茶汤色泽碧绿通透,香气确实不凡。但他神识微动,便察觉那茶汤中蕴含的灵气虽盛,却带着一丝人为催化的痕迹,更有一股极其隐晦的精神烙印,试图在品饮者心神放松时,悄然植入一种对“妙韵阁”、对“无垢先生”的崇拜与依赖之意。

“此茶……价几何?”宁瑜不动声色地问道。

茶博士面露矜持之色:“此茶一年所产不过三两,非金银可求。需以奇珍异宝,或是有缘者,得无垢先生亲自品鉴,方可赐予一盏。”

宁瑜婉言谢绝了这“悟道仙茗”,只点了一盏最普通的“云雾灵芽”。茶汤入口,滋味清醇,回甘悠长,本是上佳之品,但宁瑜却能品出,其中属于茶叶本身最纯粹的山野气息与自然灵韵,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或引导了,变得不够圆满自在。

他心中了然,这云腴川的茶道,已走入歧途,重术而轻道,求外而失内。那妙韵阁与无垢先生,恐怕便是此风的源头。他们以茶为媒介,行的是操控人心、聚敛声名之实。

离开妙韵阁,宁瑜在镇中漫步,发现此地居民言谈之间,对无垢先生推崇备至,视若神明。甚至有人认为,不喝妙韵阁的茶,便不算懂得茶道,无法领略茶中真味。一种无形的垄断与精神控制,笼罩着这片原本清雅的茶乡。

行至镇尾,见一僻静小巷深处,有一间极其简陋的茶寮,茅草为顶,竹篾为墙,招牌上只用木炭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吃茶”。与妙韵阁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此处门可罗雀,几无人迹。

宁瑜心生好奇,迈步而入。茶寮内只有三五张粗糙的木桌,一位布衣老者正坐在炉前,安静地看着壶中水沸。老者面容朴实,眼神浑浊,仿佛只是个寻常村野老叟,身上没有任何修行者或茶道高手的气息。

“老丈,讨碗茶喝。”宁瑜道。

老者抬起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也不多言,取过一只粗陶碗,从旁边一个硕大的陶罐里抓了一小撮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茶叶末,用滚水冲了,推到宁瑜面前。

茶汤浑浊,色泽暗淡,几乎闻不到什么香气。

宁瑜端起碗,喝了一口。滋味苦涩,甚至有些刮喉,与他之前所饮之茶天差地别。然而,就在这苦涩过后,喉间却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甘甜,仿佛山泉洗过心田。更重要的是,饮此茶时,心神自然而然地沉静下来,外界的喧嚣与内心的杂念,似乎都被这简单的苦涩涤荡了几分。

“好茶。”宁瑜放下茶碗,由衷赞道。

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笑了笑:“山野粗茶,没什么好,能解渴就行。”

“此茶无名?”宁瑜问。

“茶就是茶,要名字做什么?”老者摇头,“渴了就喝,困了就睡,哪来那么多讲究。”

宁瑜闻言,心中一动。这老者看似平凡,言语间却暗合禅理。在这片被“妙韵”与“茶道”束缚的土地上,这碗无名无相的粗茶,反而更接近茶的本源真味——涤烦解渴,安然自在。

他隐约觉得,这老者或许便是破除此地迷障的关键。

中阙:心垢之源

宁瑜并未离开,每日都到这“吃茶”寮坐一坐,喝一碗那苦涩的粗茶,与老者闲谈几句。老者自称“老茶树”,话不多,但每每开口,皆朴实无华,直指本心,让宁瑜对“茶”与“禅”有了更深的体悟。

从老茶树断断续续的讲述和镇民零星的议论中,宁瑜逐渐拼凑出云腴川的过往与现状。

原来,云腴川自古产茶,茶农依循古法,顺天应时,所产茶叶虽无炫目之名,却内蕴山川灵秀,饮之能安神静气。历代皆有真正懂茶爱茶之人,于此结庐隐居,品茗论道,追求的是茶与心的交融,物我两忘的境界。那时的云腴川,茶香是真香,茶味是真味。

然而,约二十年前,一位名叫无垢的年轻人来到此地。他天资聪颖,于茶道上确有独到见解,但心性却趋于偏执。他不满足于茶的自然本性,认为可以通过人为的“术”与“法”,强行提升茶的“境界”,甚至让茶成为助人“悟道”的捷径。

他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本残缺的上古秘卷《茗韵驭心录》,其中记载了以特殊功法催发茶性、并以茶为引影响他人心神的邪异法门。无垢如获至宝,结合自身所学,创立了“妙韵阁”。他以秘法培育茶树,以“无念心火”(实则是掺杂了自身执念与精神力的邪火)焙茶,更在泡茶时融入蛊惑心神的“禅音”,使得妙韵阁出产的茶叶,带有一种强烈而独特的“韵”,能让人初饮时感觉灵台清明,思绪活跃,实则心神已被其无形中影响,逐渐对其产生依赖与崇拜。

无垢自称“无垢先生”,宣扬唯有饮他之茶,方能得茶道真谛,识人生至味。他利用《茗韵驭心录》中的法门,潜移默化地操控着镇上有影响力的士绅与茶商,又通过他们,将这种风气扩散至整个云腴川。久而久之,云腴川的茶道,变成了“妙韵阁”的茶道,人们追求的,不再是茶本身,而是那种被强行赋予的、虚假的“悟道”体验。

老茶树,便是当年少数坚持古法、反对无垢的茶人之一。他曾是无垢的师兄,两人一同师从上一代茶道名家。但他看出无垢心术不正,所行之法背离茶道本源,多次劝阻无效后,便自行离开,在此开了这间“吃茶”寮,只卖最本真的粗茶,以此默默坚守着茶之初心。然而,在妙韵阁席卷一切的风潮下,他的坚持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茶寮日渐冷清。

“茶,本是天地灵物,吸日月精华,纳山川雨露而成。”老茶树望着炉火,缓缓道,“其性清,其味淡,能涤尘虑,能静烦心。此乃自然之道。强行以人心干涉,以术法催逼,看似提升了茶,实则玷污了茶,更迷乱了人心。无垢他……追求的已非茶道,而是掌控人心的权柄,他自身,早已被那名相与力量所化的‘心垢’蒙蔽了。”

宁瑜点头赞同。这云腴川之“病”,在于舍本逐末,迷失在人为制造的“茶韵”与“茶道”名相之中,失去了与茶叶本身、与自然本心的连接。无垢先生以“茶”为牢,禁锢了此地生灵的精神自由。

要破此局,需先破其“韵”,显其“真”。让世人重新品尝到茶叶本真的滋味,体会到品茗时那份无需外求的安然与自在。

这一日,妙韵阁突然传出消息,无垢先生将于三日后,在阁内举办“无遮茶会”,广邀天下爱茶之人,品鉴其新近悟得的“无上妙茶”——“心莲澄观”。声称此茶能照见本心,堪破虚妄,是茶道至高境界的体现。

消息一出,云腴川乃至周边地域为之轰动,无数人蜂拥而至,欲求一睹盛况,品尝仙茗。

宁瑜心知,这或许是一个契机。无垢欲借此茶会,将其声名推至顶峰,彻底奠定其在茶道界的“至尊”地位。同样,这也是一个当众揭示其茶道虚妄、唤醒沉迷之人的机会。

他对老茶树道:“老丈,三日后茶会,我等也去凑个热闹如何?”

老茶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点了点头:“是该做个了断了。”

下阙:真味涤尘

三日后,妙韵阁前人山人海,被邀请的各方名流、茶道高手,以及无数闻讯而来的民众,将偌大的庭院挤得水泄不通。庭院中央,搭起一座高台,以白玉为栏,铺着锦缎。无垢先生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面容俊朗,眼神深邃平和,盘坐于蒲团之上,确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象。他面前摆放着一套精美绝伦的琉璃茶具,身旁香炉青烟袅袅,有弟子在一旁抚琴,营造出极致的禅意氛围。

宁瑜与老茶树挤在人群边缘,毫不起眼。

时辰一到,无垢先生睁开双眼,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蛊惑之力:“诸位道友,今日贫道以此‘心莲澄观’,与诸位共参茶禅一味之真谛。此茶非同小可,能映照心性,洗涤灵台,非心诚志坚者,恐难承受其韵。”

说罢,他开始了极其繁复而优雅的泡茶仪式。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蕴含着某种“道韵”,引动周遭灵气,使得台上光华隐隐。尤其是当他催动所谓“无念心火”煮水,以及以“禅音”注水时,空气中那扭曲的、强化的茶韵精神波动达到了顶峰,台下许多人已露出痴迷陶醉的神色。

茶成,琉璃壶中茶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七彩流光,香气凝而不散,仿佛有生命般在壶中流转。

“请品鉴。”无垢先生亲自执壶,为前排的几位贵客斟茶。那几人饮下后,顿时身躯一震,脸上露出或狂喜、或顿悟、或泪流满面的表情,纷纷赞叹:“妙!妙啊!如醍醐灌顶,照见前世今生!”“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台下众人见状,更加狂热,纷纷向前拥挤,渴望能分得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