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不灵!”宁瑜冷哼一声,知道单靠言语难以迅速奏效,需得正面击溃这残念。他神念一动,不再保留,周身清光大盛,在这梦魇空间中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虚影,手捏法印,口吐真言: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净天地神咒》响起,浩瀚磅礴的净化之力如同阳光普照,瞬间驱散了漫天风雪与阴霾!那黑红色的煞气在清光照射下,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声响,迅速消散。
那将领残念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咆哮,终于在纯净的道韵净化下,彻底湮灭,化为缕缕青烟散去。
残念既除,梦魇空间的束缚之力大减。赵云飞(本我意识)猛地抬起头,眼中恢复了清明,他看着周遭逐渐崩溃的雪夜景象,又看了看前方那尊散发着清光的宁瑜虚影,瞬间明白了一切。
“多谢……仙师……点醒……”他虚弱地拜倒在地。
“梦该醒了,赵老板。”宁瑜的神念虚影微笑道,“戏如人生,却非人生。沉溺过深,便是执迷。把握好这其中的‘度’,方是梨园常青之道。”
说罢,宁瑜神念收回,回归本体。
静室中,宁瑜缓缓睁开双眼。榻上的赵云飞几乎同时身躯一震,猛地吐出一口浊血(乃是郁结的心头瘀血),眼神彻底恢复了神采,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属于武生的精气神已然回归。
“我……我这是……”他看着周围的班主和宁瑜,恍如隔世。
班主见爱徒苏醒,喜极而泣,连忙将前因后果告知。
赵云飞得知是那方古玉和自身入戏太深所致,又是后怕,又是感激,挣扎着要下床拜谢宁瑜。
宁瑜扶住他,道:“赵老板不必多礼。经此一劫,望你日后更能明了‘出将入相’、‘戏假情真’之理。投入时需全身心,抽离时亦需彻底。方能常保灵台清明,艺术生命长青。”
赵云飞凛然受教,将那方古玉视为不祥之物,交由宁瑜处理。
宁瑜以三昧真火将古玉中残留的阴邪之气彻底炼化,使其还原为一枚普通的古玉,虽失了灵异,却也除了祸患。
赵云飞苏醒的消息迅速传开,惊鸿班上下欢欣鼓舞,抓紧最后的时间帮助赵云飞恢复状态。而外界关于流云社暗害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然而,就在梨园盛会开幕前夜,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流云社的台柱,且角柳梦蝶,在排演《贵妃醉酒》时,竟也出现了状况!她并未昏厥,但唱至“海岛冰轮初转腾”一段时,身形摇曳,眼神迷离,仿佛真的化身为醉酒的杨玉环,难以自持,结束后许久仍沉浸在那种慵懒华贵的情绪中,对旁人的呼唤反应迟钝。
有了赵云飞的前车之鉴,流云社顿时紧张起来,社主连夜托人辗转找到宁瑜下榻的听鹂馆,恳请援手。
宁瑜闻言,心中暗叹。这柳梦蝶的情况,与赵云飞虽有不同,却也是“入戏太深”之症,只是她沉浸的是杨贵妃的奢靡与哀婉,而非林冲的悲愤。若不及早疏导,恐也会伤及心神。
他当即随人前往流云社。
下阙:镜花水月
流云社驻地,气氛同样凝重。柳梦蝶已卸了妆,穿着一身素雅便服,坐在镜前,却依旧眼神迷离,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哼唱着《贵妃醉酒》的片段,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
宁瑜观察其气息,发现她并非被外邪入侵,而是自身情感与角色高度共鸣后,产生了一种类似“情执”的状态,心神暂时被困在了杨贵妃那繁华似锦、却又寂寞凄凉的意境之中,难以回归现实的自我。
“柳大家的情况,与赵老板不同,乃是由内而生的‘情执’。”宁瑜对流云社社主道,“需以清心之法,引导其认清戏与我的界限。”
他让社主取来柳梦蝶平日最喜读的一本诗词集,翻开一页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宁瑜以指代笔,凌空将这首词书写出来,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豁达、超脱的意念金光,轻轻印向柳梦蝶的眉心。
“柳大家,且看这‘一蓑烟雨任平生’,是何等洒脱?杨玉环之醉,醉于君王恩宠,醉于盛世浮华,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幻。而你柳梦蝶,是这临渊府梨园中的明珠,自有你的风华与人生。戏中的悲欢,如同穿林打叶之声,可听,可感,却不可沉溺,更不可让其乱了本心徐行之步。”
那蕴含着豁达词意的金光没入柳梦蝶眉心,她娇躯微微一颤,迷离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清明。她喃喃念着:“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那困锁她的、属于杨贵妃的奢靡哀婉意境,在这股豁达超脱的意念冲击下,开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她看着镜中自己素净的容颜,又看了看周围熟悉的同伴,终于缓缓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笑容。
“我……我方才好似真的醉了……”她轻声说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越。
社主与众人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宁瑜更是感激不尽。
宁瑜对柳梦蝶道:“柳大家情感到位,方能演活角色,此乃天赋。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需知抽离之道,方能在艺术道路上走得更高更远。心中常备一盏清明之灯,照见戏我之别,方能出入自如,真假分明。”
柳梦蝶聪慧过人,闻言深深一福:“先生教诲,梦蝶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时时自省,把握好这戏里戏外的分寸。”
经此两番风波,惊鸿班与流云社皆对宁瑜敬若神明。梨园盛会也得以顺利开幕。
盛会当日,万华戏楼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惊鸿班的赵云飞一出《长坂坡》,虽身体未完全复原,少了几分以往的暴烈,却多了一份历经磨难后的沉郁与坚毅,将赵云的单骑救主演绎得更加入木三分,赢得满堂彩。而流云社的柳梦蝶一出《牡丹亭》,情真意切,却不再有之前的沉溺之感,将杜丽娘的情愫与觉醒演绎得层次分明,动人心魄。
最终,两家戏班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并列此次梨园盛会的魁首。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一场潜在的纷消弭于无形,梨园行当更加团结。
宁瑜与阿翎在台下观看了演出,亦是颔首微笑。
盛会结束后,宁瑜与阿翎婉拒了两大戏班的盛情挽留与重谢,准备离开临渊府。
临行前,赵云飞与柳梦蝶一同前来送行。
赵云飞奉上一柄精致的木制短枪,乃是惊鸿班的信物,感念救命点拨之恩。柳梦蝶则赠予一方绣着淡雅兰花的丝帕,上有她亲笔所题小诗,以表谢意。
“宁先生,阿翎姑娘,大恩不言谢。”赵云飞与柳梦蝶齐声道,“经先生点化,我等方知艺海无涯,更需修心。日后定当勤勉不辍,既演好台上戏,更修好台下心。”
宁瑜收下礼物,微笑道:“甚好。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然戏有落幕时,人生却需一直前行。愿二位永葆赤子之心,于红尘万丈中,演绎好自己的本色,亦能看清那镜花水月后的真实。”
说罢,与阿翎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临渊府繁华的街角。
路上,阿翎把玩着那方绣帕,以心念问道:“宁哥哥,为什么他们演戏,会把自己也骗了呢?”
宁瑜望着远处天边舒卷的云朵,轻声道:“因其至诚。投入之时,心无杂念,物我两忘,此乃极高的境界。然,过犹不及。忘我之后,需能‘寻我’。如同登山,需知脚下之路是山,自身是登山之人。若只知山,忘了己,便可能迷失在云雾之中。这其中的‘度’,便是‘智慧’。演戏如此,做人亦然,需在世情百态中,保持一份观照自身的清醒。”
他顿了顿,总结道:“此次临渊府梨园之事,看似救助两位名伶,化解一场风波,实则亦在阐述‘执中守正’、‘过犹不及’以及‘真假虚实’之理。无论为艺还是为人,投入与抽离,热情与冷静,幻想与现实,皆需平衡。唯有心持中道,不偏不倚,方能在这纷繁世间,既深得其味,又不失本真,游刃有余。”
阿翎似懂非懂,却将这番话深深记下。她看着手中那方精致的丝帕,又回想戏台上那悲欢离合的演绎,仿佛对那“戏如人生”四字,有了更深一层的模糊理解。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身后的临渊府,那喧嚣的锣鼓声与婉转的唱腔似乎依旧隐约可闻,而那关于“度”与“本心”的领悟,则如同一颗种子,悄然植根于两位名伶与这梨园圣地的心田之中。
(第九十九话 《戏如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