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灵犀珠的波动,似乎也惊动了地底深处某个沉睡的存在。整个古战场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在陶俑军阵的后方,那片被风沙半掩的将军墓遗址处,地面突然隆起,一个更加高大、更加完整、身披玄甲、手持长槊的将军陶俑,缓缓破土而出!
它眼眶中的鬼火,并非幽绿,而是如同燃烧的血液般赤红!它散发出的煞气,远超其他陶俑,如同风暴的中心!
它,便是这支陶俑大军的核心,那位战死将军的残魂所寄之躯!
将军陶俑抬起那没有面容的头颅,“看”向空中的纸鹤,又“看”向被围攻的宁瑜和阿翎,发出了第一道清晰的精神意念,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威严:
“扰……吾……安眠……者……死!”
它手中那由陶土烧制、却散发着金属寒光的长槊,猛地指向宁瑜二人!
下卷 英灵安息
将军陶俑的出现,让整个战场的气氛为之一变。所有普通陶俑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攻势变得更加有序、凌厉,它们不再散乱地冲锋,而是开始结阵,如同真正的军队般,互相配合,将宁瑜和阿翎团团围住,长戈如林,步步紧逼!
而那将军陶俑,则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战场中央走来。它每踏出一步,地面的震动就加剧一分,那赤红的鬼火锁定宁瑜,磅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枷锁,缠绕而来。
压力骤增!
宁瑜心知,擒贼先擒王!必须尽快制住这将军陶俑,否则一旦让它完全指挥这支陶俑大军,形势将更加危急!
他长啸一声,不再保留,体内法力奔腾如海,周身金光璀璨到了极致,仿佛化身为一尊金甲神人!他双手虚抱,引动九天雷霆,这一次,并非分散的雷蛇,而是一道粗如屋柱、蕴含着毁灭与审判意志的——紫霄神雷!
“雷帝召来,诛邪破妄!敕!”
紫霄神雷如同天罚之剑,撕裂昏暗的天空,带着煌煌天威,直劈那将军陶俑!
将军陶俑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雷霆的恐怖,它发出一声咆哮,不闪不避,将手中长槊高举过头,那赤红的鬼火疯狂注入槊尖,竟在槊尖凝聚成一面巨大的、由煞气与执念构成的暗红色盾牌!盾牌之上,隐约可见无数将士浴血奋战的虚影!
它要硬抗这紫霄神雷!
“轰——!!!!!!!”
神雷与血盾猛烈碰撞!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将靠近的普通陶俑都掀飞出去!关墙上的戍卒们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觉得脚下关墙都在剧烈摇晃!
光芒散尽,只见那将军陶俑依旧矗立,但它手中的长槊已然断裂,那面暗红盾牌也破碎消失,它那玄甲覆盖的胸膛上,出现了大片焦黑的裂纹,赤红的鬼火也黯淡了许多。显然,硬抗紫霄神雷,对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然而,它依旧没有倒下!那残破的身躯,依旧挺得笔直,散发着不屈的战意!
宁瑜脸色也有些苍白,紫霄神雷消耗极大。他正欲再次出手,彻底将其击溃。
就在这时,阿翎却突然开口道:“且慢!公子,你看!”
宁瑜顺着阿翎所指望去,只见那将军陶俑虽然受损严重,但它那赤红的鬼火,却不再充满暴戾的杀意,反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茫然,以及……一丝解脱?
灵犀珠的波动,以及刚才那硬撼天雷的冲击,似乎震散了它因兵符失落、墓穴被扰而积累的狂暴,让它那被执念尘封的本心,短暂地显露了出来。
宁瑜福至心灵,不再攻击,而是散去周身金光,以平和的神念,传递过去一幅画面——那是在灵犀波动中看到的,它当年力战殉国、麾下将士尽数战死的最后景象。但宁瑜传递过去的,并非战争的残酷,而是那份“戍守边关、死不旋踵”的忠诚与壮烈。
“将军,尔等忠勇,天地可鉴,边关百姓,至今感念。”宁瑜的神念如同暖流,“然时过境迁,故国已远,烽火已熄。尔等执念戍守,其志可嘉,然困守于此,徒增悲怆,岂是尔等所愿?看看如今的铁壁关,兵强马壮,百姓安居,尔等当年血战守护之物,已然无恙。是时候……放下手中兵戈,卸下肩上重担,安息了。”
他的话语,伴随着阿翎再次响起的、空灵而悲悯的安魂曲调,以及纸鹤洒下的、蕴含着理解与慰藉的灵犀辉光,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将军陶俑那赤红的鬼火,剧烈地闪烁、跳动起来。它看着宁瑜传递来的画面,感受着那安魂的曲调与灵犀的辉光,那积累了数百年的、坚硬的执念外壳,终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它缓缓抬起头,仿佛要透过无尽的时空,再看一眼它所守护的关城。关墙上,那些紧张的戍卒,在他们身上,它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麾下儿郎的影子。
它那残破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最终,它发出了一声悠长、苍凉、充满了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那叹息声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心中响起。
“罢……了……”
它松开了手中断裂的长槊,那槊落地,化为尘土。
它环顾四周那些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的陶俑大军,发出最后一道充满威严与解脱意味的精神波动:
“众将士……听令!”
所有陶俑,动作齐齐一滞,幽绿的鬼火转向将军。
“卸甲……归田……安……息……”
随着这道命令,将军陶俑那高大的身躯,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般,从底部开始,寸寸瓦解,化作细腻的陶土,随风飘散。它那赤红的鬼火,也渐渐熄灭,最终归于虚无。
在它彻底消散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白色光点,从中飞出,如同萤火,在空中盘旋一圈,随即升腾而起,消失在苍穹之中。——那是将军被执念困守数百年的残魂,终于得以解脱,往生而去。
随着将军陶俑的消散与最后命令的下达,那数千陶俑大军,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支撑。它们眼中的幽绿鬼火相继熄灭,那磅礴的军煞之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它们那保持了几百年的战斗姿态,终于松弛下来,一个个如同倦极的旅人,缓缓瘫倒在地,重新化为一堆堆无声的陶土碎片,与这片它们曾经浴血守护的土地,彻底融为一体。
旷野之中,恢复了寂静。只有呼啸的风沙,掠过那些破碎的陶俑,仿佛在低声吟唱着那首古老的、悲壮的边塞诗。
关墙之上,一片死寂。所有的戍卒,包括那位校尉,都默默地摘下了头盔,对着城下那片古战场,那些破碎的陶俑,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尾声
数日后,在宁瑜的指引下,守关将士们找到了那几个盗墓贼的藏身之处,成功夺回了被盗的兵符和玉器。兵符被重新安放于修葺一新的将军衣冠冢内,以香火供奉,告慰英灵。
铁壁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每当月圆之夜,关上的老兵们,似乎还能听到风中传来那若有若无的、整齐的踏步声,但那声音不再令人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守护之意。
宁瑜与阿翎婉拒了校尉的挽留,悄然离开了铁壁关。
“陶俑戍魂,数百载不灭。忠勇执念,可敬可叹亦可悲。”行走在茫茫戈壁上,阿翎指尖气纹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执念如刃,可伤敌,亦可伤己。”宁瑜望着天际孤烟,悠然道,“这陶俑戍魂,昭示忠诚与坚持的可贵,亦警示执着与放下的智慧。有些坚守,值得永世传颂;有些重担,却需适时放下,方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与解脱。这些将士,最终选择了后者,于他们而言,于边关而言,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他肩头的纸鹤,在风沙中依旧洁白,翅羽轻灵。经历此次沟通古战场集体意识、见证英灵执念与解脱,灵犀珠对于宏大意志、忠诚与放下之间的平衡,有了更深的感悟。
两人身影逐渐消失在戈壁深处。铁壁关的故事结束了,但那关于忠诚、执着与解脱的思考,却将随着那呼啸的风沙,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久久回荡。
(第四十七话 《陶俑戍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