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木匠之殁(2 / 2)

几支白蜡烛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几张街坊妇人悲戚而茫然的脸。

豆娘没有待在灵堂里。

她蜷缩在自己那间小屋的炕角,身上还穿着那件淋了雨、未来得及换下的旧夹袄。

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被骤然抛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在其中,只露出一个凌乱的发顶。

那种死寂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紧。

许清安走到炕边,缓缓坐下。

他的灵觉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小女孩此刻被巨大的恐惧、无助和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冰冷所包裹。

她那微弱的心神,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良久,许清安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放在了豆娘那微微颤抖的、瘦削的背脊上。

他的掌心,没有运使任何灵力神通,只是传递着一丝属于活人的、恒定的温暖。

豆娘的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抬头。

“豆娘,”

许清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如同春日里融化冰层的暖阳,“以后,便跟着我吧。”

这句话,如同在无边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

豆娘终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肿如桃,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她就那么呆呆地望着许清安,望着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安心的平和。

过了许久,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但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汹涌地滚落下来,瞬间打湿了她脏兮兮的前襟。

她没有扑过来,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泪水流淌,那紧绷到极致的、小小的身体,却在这一刻,微微松弛了一线。

许清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只放在她背上的手,依旧稳稳地传递着那份不变的温暖。

屋外,帮忙料理后事的邻里们,自然也听到了许清安那句话。

街坊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老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对周成夫妇不幸的哀痛,更有对豆娘未来得以托付的庆幸。

他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低声道:“好了……这下好了……许先生是好人,是能人,豆娘跟着他,是这孩子的造化,也是周成两口子……在地下能闭上眼了。”

出殡那日,雨依旧未停,送葬的队伍在泥泞中沉默前行,许清安牵着浑身缟素、目光呆滞的豆娘,走在队伍中间。

棺木入土,与不久前苏老汉的葬礼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这次,黄土掩埋的是一对正值壮年的夫妻,留下的,是一个牵在许清安手中,未来莫测的孤女。

丧事毕,众人散去。

许清安没有回平安堂,而是带着豆娘,走进了周家那间已然空荡、失去了人气的屋子。

他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豆娘的衣物,还有那个她母亲为她缝制、已经有些旧了的布娃娃。

“走吧。”他牵起豆娘冰凉的小手,轻声说。

豆娘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一步一顿地,跟着他。

踏过那熟悉的门槛,穿过湿漉漉的院落。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胡同里尚未散尽的悲戚与那连绵的阴雨,暂时隔绝在外。

白鹤静立院中,看着新来的小主人,发出了一声极轻、极柔和的低鸣。

许清安低头,看着身边这个骤然失去一切、如同惊弓之鸟的孩子,目光深远。

从这一刻起,这方小院,除了他与白鹤,又多了一份无法割舍的、沉甸甸的尘世牵绊。

而这牵绊,始于六年前那个春日,一个孩童好奇的目光,终于这场冰冷的春雨,与两具沉默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