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乖……”任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出声。这个词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乖?他从未想过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安落,无论是从前那个骄纵的皇子,还是现在这个被他摧毁的“孩子”。
就在这时,落羽擦脸的动作停下了。他似乎被锦被下什么东西硌到了,疑惑地皱了皱小脸。他掀开被子一角,小手在里面摸索着,然后,抓出了一个东西——一个褪了色、针脚粗糙、甚至掉了一只耳朵的旧布老虎。
那布老虎显然有些年头了,布料磨损得厉害,颜色暗淡,但依旧能看出曾经憨态可掬的模样。
落羽抓着这个破旧的布老虎,茫然地看了看,似乎有些困惑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抠着布老虎空荡荡的眼眶,又把它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小脸上没有任何回忆的神情,只有一种纯粹孩童般的好奇和探究。
然而,当任余的目光落在那只破旧的布老虎上时,他的身体却猛地僵住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这个布老虎……
他认得!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在某个早已荒废的宫苑角落里,他第一次见到年幼的安落时,那个骄纵又孤单的小皇子,紧紧抱在怀里的玩具!当时布老虎还 很 新,眼睛是两颗亮晶晶的琉璃珠。安落把它当宝贝,连睡觉都抱着,还曾得意地向他炫耀:“看!我的大将军!它能打跑所有坏人!”
后来,有一次安落被二皇子安琰带着人欺负,推倒在地,布老虎也被抢走,丢进了泥水里。是小任余(当时的他)偷偷跑回去,忍着被发现的危险,从泥水里把脏兮兮的布老虎捞了出来,藏在怀里捂干了,才偷偷还给了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小皇子。
当时小安落抱着失而复得的、虽然脏了破了但洗干净的布老虎,破涕为笑,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灿烂无比的笑容,奶声奶气地说:“你真好!你是我的大将军!”
那一幕,那短暂的笑容,那声“大将军”,如同被时光尘封的琥珀,此刻被这只破旧的布老虎猛地砸开,清晰地浮现在任余眼前!与眼前这个抓着破布老虎、眼神茫然又带着一丝懵懂好奇的落羽,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任余!他看着落羽无意识地抠着布老虎空洞的眼眶,看着他那毫无记忆的、纯粹孩童般的神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攫住了他!
他做了什么?!
他亲手摧毁了什么?!
那个曾经对他露出毫无防备笑容的小皇子,那个曾经把他当成“大将军”的孩子……被他亲手推下悬崖,被他亲手……变成了眼前这个心智破碎、只残留着恐惧躯壳的“稚童”?
悔恨、痛苦、自我厌弃……以及一种迟来的、汹涌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名为“爱”的剧痛,在这一刻,彻底击溃了任余!他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爱怜。
“对……对不起……安落……对不起……我的……大将军……” 他泣不成声,语无伦次,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上,仿佛要将自己卑微地埋进尘埃里。
落羽被任余突然爆发的痛苦哭泣惊到了,他停下了抠布老虎的动作,茫然又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个跪在床边、哭得浑身颤抖的高大身影。他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那哭声让他感到不安。他下意识地将那只破旧的布老虎抱紧了一些,仿佛那是唯一能给他带来微弱安全感的东西。
晨曦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照亮了殿内这诡异又心碎的一幕:龙榻上,心智如同稚童的帝王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老虎,眼神茫然地看着榻边;而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如同一个痛失至宝的孩童,跪在冰冷的地上,泣不成声,悔恨与汹涌的爱意交织成无形的茧,将他们两人紧紧缠绕其中,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