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心耿耿?”任余眼神疯狂,步步紧逼,“好一个忠心耿耿!提醒本督不要心软的是你!怂恿本督证明‘决心’的是你!冷箭……也是你安排的吧?好让本督‘顺理成章’地动手!让本督亲手……亲手……” 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督主饶命!”李德见事情败露,转身就想逃!
“晚了!”任余眼中血光爆射,手腕一抖,长剑如毒蛇般刺出!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李德的后心!
李德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枯草。他艰难地扭过头,看着状若疯魔的任余,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呵……任余……弑君……杀主……你……不得好死……安琰殿下……在
弑君!杀主!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任余的心上!他握着滴血的长剑,站在悬崖边,看着李德的尸体,又看看安落坠落的深渊,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李德是安琰的人!他是被安琰利用了!他亲手杀死了安琰,又被安琰的死士诱导着……亲手杀死了……安落?!
不!不是这样的!安落是罪魁祸首!他该死!他……
就在这时,李德怀中随着他倒下,滑落出一个小巧的、已经有些褪色的锦囊。任余如同行尸走肉般走过去,捡起那个沾血的锦囊。他认得,这是李德一直贴身带着的“护身符”。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锦囊。里面没有符咒,只有几张泛黄的纸笺,以及……一枚小小的、刻着“琰”字的私印。
任余颤抖着手,展开那纸笺。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极其隐秘的信息!时间、地点、人物、对话……赫然是当年任侍郎“贪墨军饷”一案的伪造证据链!而其中最关键的一份“证词”,伪造的笔迹和口吻,竟与当年九皇子安落幼时胡闹时被太傅罚抄的文章……一模一样!旁边还有安琰的批注:“以此仿之,嫁祸九弟,必成。”
嫁祸九弟……必成……
轰隆——!
任余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这铁一般的证据,被这冰冷的“嫁祸”二字,彻底击得粉碎!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他一直恨错了人!
他当成毕生仇敌、亲手推下悬崖的安落……根本就是无辜的!当年他父亲的冤案,是安琰一手策划,并故意嫁祸给当时年幼骄纵、根本不懂朝事的安落!而安落……那个骄纵的小皇子,或许只是在某个午后,因为某个顽劣的举动,被安琰利用了笔迹!他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任侍郎是谁!
那个在假山旁,小心翼翼喂鸟的孩子……
那个在童年荒园里,笨拙包扎麻雀、和他分享秘密的小九殿下……
那个被他推下悬崖时,眼中带着惊愕、绝望和……悲悯的安落……
他……他都做了什么?!
“啊——————————!!!”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骤然从鹰愁涧的悬崖边爆发出来!任余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地上的泥土和枯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他双目赤红,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无尽的悔恨、痛苦和自我憎恶,汹涌而出!
他亲手杀死了他唯一的……光?
“安落——!!!”他朝着深不见底的幽谷,发出泣血般的呼唤,声音凄厉绝望,回荡在山涧,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巨大的悔恨和灭顶的痛苦瞬间吞噬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如同疯魔般就要冲向悬崖!
“督主!不可!”几个心腹侍卫大惊失色,死死抱住了他!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他!安落!安落——!!!”任余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状若疯癫。什么权势,什么复仇,什么东厂提督,此刻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他只想找回那个人!那个被他错恨了一生、亲手推入地狱的人!
侍卫们拼尽全力才将他制住。任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悬崖下方翻涌的云雾,口中只余下破碎的、绝望的呢喃:
“安落……对不起……对不起……等我……我来找你……”
三个月后。
深秋的皇陵,荒草萋萋,一片肃杀。一座新修的、规制极高的陵墓前,任余一身素服,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同一个失去了魂魄的躯壳。他已在悬崖下搜寻了整整三个月,动用了所有力量,几乎将鹰愁涧翻了过来,却只找到安落猎装的一角碎片和……几块染血的玉佩残片。
所有人都认定,景和帝安落已然驾崩,尸骨无存。
任余每日除了疯狂地寻找,便是在这座空坟前枯坐,如同守着自己早已死去的心。悔恨如同毒藤,日夜啃噬着他。每当闭上眼,就是安落坠崖时最后那悲悯的眼神,就是童年荒园里那笨拙却温暖的小小身影。他恨自己,恨得入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对安落,早已不是恨……而是……
“督主……”一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刀疤的心腹悄然来到他身后,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惶恐,“督主!有……有消息了!”
任余如同石雕般,毫无反应。
侍卫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在……在距离鹰愁涧下游百里外的一处偏僻山村……有个猎户……三个月前,在河边……救起了一个人!那人……重伤濒死,昏迷不醒,身上……穿着残破的明黄布料!脸上……脸上有伤,看不清容貌,但……但年纪身形……都对得上!猎户说他一直昏迷,直到……直到前日才刚有苏醒的迹象!”
如同死水被投入烧红的烙铁!
任余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稻草的光芒!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枯槁的脸上因为巨大的冲击和不敢置信的希望而扭曲!
“在……哪里?!”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恐惧。
“在……在青萝村!奴才已派人秘密封锁了消息!那猎户……只当是救了个贵人,并不知……”
侍卫的话还没说完,任余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跌跌撞撞,甚至摔倒在地,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他的马!什么仪态,什么权势,此刻统统被他抛在脑后!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
安落还活着!
他还活着!
三个月的绝望寻找,三个月的痛苦煎熬,在这一刻化作了不顾一切的狂奔。他要去青萝村!他要亲眼确认!他要……把他带回来!
马匹在官道上疾驰,秋风凛冽,吹在任余脸上,却吹不散他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混杂着悔恨、狂喜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汹涌澎湃的……情感。
他终于明白了。
支撑他度过这地狱般三个月的,不是恨,不是权欲。
而是……他不能失去他。
他……爱他。
这个迟来的、在血与悔恨中挣扎而出的认知,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