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摘星楼巅。
帝辛独立于栏杆之旁,玄色龙袍在猎猎风中翻卷,如垂死玄鸟最后的挣扎。
他俯瞰着这座凝聚了,商邑六百年气运的煌煌巨城。
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阙,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周军联营。
烽火映红了他刚毅而疲惫的面容,那双曾令东夷诸部胆寒的锐利眼眸。
此刻却深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与……一丝了然。
“寡人……错了么?”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
没有人回答。
唯有腰间那柄传承自成汤先祖、象征着人族与天地并列权柄的【人皇剑】。
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之上流转的玄黄之气已黯淡如风中残烛。
他不是传言中,那个只知酒池肉林、残害忠良的疯子。
他是帝辛,子姓,名受。
他曾雄心万丈,欲效仿武丁先祖,重振大商雄风。
登基之初,他便敏锐地察觉到,维系商邑统治的旧秩序。
贵族世袭、大量人祭,已然僵化腐朽,如同蛀空的大树,难以支撑王朝继续前行。
于是,他力排众议,毅然推行变革。
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供奉着无数先祖与神灵的宗庙之内,他是如何顶着大祭司比干那难以置信的目光,沉声下令:
“自今而后,除重大祀典,人祭减六成,以牛羊代之。”
那一刻,他仿佛能听到冥冥中无数冤魂的叹息,以及……某些更高存在不悦的冷哼。
但他无悔,人族繁衍不易,岂能如此轻贱?此乃人道之仁。
他记得自己如何打破“王臣公,公臣大夫”的森严壁垒。
将费仲、恶来等出身微末,却有真才实学者提拔至高位。
那些世家贵族惊怒交加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他一一承受。
他需要能办事的人,而非只会吟诵祖训的蠹虫。
此乃人皇之权,当泽被天下,非一族一姓之私。
他还记得,自己如何一次次御驾亲征,率领大商锐士,踏平东夷叛乱,将殷商的文化与秩序推向广袤的江淮之地。
甲骨之上,刻录着他“征人方”,“俘获众”的赫赫武功,却也记载着他下令“令俘种黍”的务实。
开疆拓土,教化万民,此乃人皇之责。
他以为,削弱神权,强化王权,打破桎梏,重用实干之才。
便能让人道气运更加昌隆,让人族在他的带领下,真正与天地并列,而非匍匐于仙神脚下。
然而,他错了。
错估了旧势力的反扑之烈,错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对人道自主的忌惮之深!
“触怒旧贵族?削弱神权?”帝辛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微子启、箕子等王族成员。
带着商邑的机密与部分贵族的支持,悄然投奔西岐;
看到了那些昔日对他顶礼膜拜的祭司,在暗地里诅咒他亵渎神灵。
将祷告的对象转向了昆仑,转向了周人所谓的“天命”!
还有西岐!姬昌!
那个看似仁德,却在周原甲骨上早已刻下“王”字的伪善之徒!
还有他身边那个垂钓渭水、口称顺天应人的姜尚!
“顺天?应人?”帝辛猛地握紧了人皇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顺的是哪个天?应的又是哪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