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让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未央宫前殿。空气好像都变成了铅块,沉甸甸的。那冰冷的判决,像一把无形的铡刀,悬在每一个跟霍家有过关系的臣子头顶。腰斩、弃市、夷三族、戮尸枭首、废后幽禁!每一个字眼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与死亡寒意,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诏书——晓谕天下!咸使闻知!”淳于衍的声音落下,为这场宣判画上了句点。他缓缓合上帛书,动作庄重且冰冷。
阶下,百官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宛如泥塑木雕。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出声,唯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可闻。冷汗湿透了无数人的内衫,顺着额角不断滑落,滴滴答答地砸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恐惧如冰冷潮水,将每个人的心彻底淹没。霍氏,这个曾经权倾朝野、显赫数十年的庞然大物,就在这一纸冰冷诏书的宣读间,被无情碾碎、连根拔起。
诏书仿佛瞬间生出了翅膀。
未央宫门轰然敞开!数十骑背插赤色令旗、身着玄色劲装的驿卒,如离弦之箭般从宫门内疾驰而出。沉重的马蹄重重踏在长安城宽阔的御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扬起漫天滚滚烟尘。
“闪开!八百里加急!!”
“圣谕昭告天下!!”
驿卒们的厉吼声如炸雷般响彻四周,沿途所有车马行人无不惊慌失措地纷纷避让。他们兵分几路,奔赴长安十二城门,沿着通往各郡国的驰道一路飞奔。赤色令旗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恰似燃烧的火焰,宣告着一场将席卷整个帝国的大清洗,以及权力格局的彻底重塑。
长安城内,东西两市。
巨大的告示榜前,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告示榜上,醒目地张贴着加盖了皇帝赤红玺印的诏书全文。数名声音洪亮的胥吏,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轮番高声宣读着诏书内容。每宣读一条罪状,每宣判一项刑罚,都引得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反应。
“霍家居然谋反!还私藏兵器毒药!竟然还想杀皇帝!!”
“老天爷啊,许皇后真的是被那个恶毒的老太婆害死的!”
“罪有应得!腰斩、灭族、曝尸,这都是报应啊!”
“听说了吗?东市那边,冯子都那些狗腿子的脑袋都挂满了!”
“霍家彻底完了!这下算是老天开眼啦!”
“‘荧惑守心’那童谣,真的应验了!真的灵验了啊!”
议论声、惊叹声、咒骂声、叫好声……如同沸腾的泥浆,在街巷间疯狂地涌动、碰撞。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民怨、恐惧,以及一种带着病态的快意,在这血腥判决公布之后,找到了最为猛烈的宣泄出口。霍家昔日的显赫与嚣张,此刻统统化作了人们口中唾弃的罪证,成了茶余饭后热议的血腥谈资。诏书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长安城的沸腾与喧嚣。
长乐宫,一处被严密“看护”的僻静宫室。
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将外面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开来。殿内只孤零零地亮着一盏灯,光线昏暗又惨淡。上官太后独自一人,瑟缩在宽大而冰冷的凤榻一角。她身上紧紧裹着厚厚的锦被,可依旧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窝深陷下去,布满了浓重的青黑色,眼神空洞又呆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一名低眉顺眼、脚步轻得如同狸猫的老内侍,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他走到离凤榻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垂着头,用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将外面正如同海啸般席卷长安的消息,一字不漏、不带任何感情地复述了一遍:
“……诏书已下……博陆侯霍禹、乐平侯霍山、桑乐侯霍云……腰斩弃市……夷灭三族……霍氏所有男丁……皆斩……”
“……太夫人霍显……戮尸枭首……曝于市曹三日……”
“……皇后……废黜……幽禁昭台宫……非死不得出……”
老内侍的声音平稳而冰冷,就像是在诵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上官太后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中。
她空洞的双眼骤然瞪大,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急剧收缩。霍禹、霍山、霍云……腰斩、灭族……那个在她小时候抱过她,还给过她冰冷糕点的外祖母霍显……被戮尸枭首,曝尸街头……还有……霍成君……那个名义上曾是她儿媳,实则同是霍家棋子的皇后……被废黜,幽禁冷宫,至死方休……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说、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如滔天巨浪般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地攥紧手中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传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灭顶的寒意。
“外……祖母……”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呓语,从她干裂苍白的嘴唇间逸出。紧接着,是更加剧烈、无法抑制的颤抖,牙齿格格打颤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她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进冰冷的锦被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就像想要回到母体的胎儿,可感受到的唯有无边的寒冷与黑暗。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华贵的锦缎,留下深色的、绝望的痕迹。她没有放声痛哭,只有压抑到极致、断断续续的呜咽,以及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那呜咽声,如同受伤的鸟儿在寒风中发出的最后悲鸣,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悲凉,以及一种被命运彻底抛弃、深入骨髓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