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不再看他,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霍山,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霍山,尚书台的机要事务,关系到国家根本。你新领尚书事,事务繁杂。朕担心你刚掌管枢机,会有疏漏,特地命侍中、建平侯杜延年,协助你处理日常文书,共同打理章奏事务。”
杜延年!霍山刚刚狂喜的心猛地一沉!杜延年是什么人?他确实是霍光的旧部,但更是宣帝在潜邸时的心腹!是宣帝登基后一手提拔的得力大臣!让他来“辅佐”?这分明就是监视,是牵制啊!
宣帝仿佛没看到霍山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带着帝王的威严:“至于北军兵符……”他的目光,像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霍山!霍山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抓住了自己的心脏,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国家的重器,只有忠诚勇敢、坚毅果决、深孚众望的人,才能够掌管!”宣帝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霍山的心头,“朕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平恩侯许广汉——”他转向武官队列。
许广汉立刻出列,躬身抱拳:“臣在!”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爱卿忠诚为国,一直负责宫禁的宿卫工作,劳苦功高。现在,朕授予你执金吾的职位,掌管北军兵符!全面统领京师的卫戍事务,拱卫宫阙!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尽职尽责!”宣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托付。
“臣许广汉,领旨谢恩!一定以死报答陛下!”许广汉声音坚定有力,深深作揖。起身时,目光如电,扫过跪在地上、面无人色的霍山,带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威慑。
宣帝微微点头,目光最后落在文官队列之首、一直垂手肃立、宛如老僧入定般的魏相身上。
“魏相。”宣帝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臣在。”魏相出列,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爱卿老成谋国,对典章制度十分精通。从即日起,你入主尚书台值房,掌管尚书印绶。凡是尚书台发出的诏令奏章,都必须经过你用印副署,才能通行。”宣帝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千钧之重,仿佛为帝国最核心的权力枢纽,落下了最后的关键锁钥!
掌尚书印绶!副署诏令奏章!
这哪里是辅佐?这分明是把霍山刚刚到手的“尚书事之衔”,彻底架空了!没有印绶,没有副署权,霍山这个“领尚书事”,不过是个空架子!一个被严密监视、毫无实权的空壳罢了!
霍山跪在地上,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颤抖起来!额头的冷汗像溪流一样不停地往下淌,瞬间就湿透了他素麻孝服的领口!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紧接着又瞬间被抽空,眼前一阵发黑!刚刚涌起的狂喜,此刻已化作彻骨的冰寒和无尽的恐惧!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一座精心搭建、却毫无根基的沙塔之上,而宣帝,正微笑着轻轻地抽走了最后一块支撑的基石。
宣帝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丹墀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落在霍禹、霍山、霍云三人身上。那目光温润依旧,如同春风拂面,可跪着的三人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朕如此安排,一则为酬谢大将军的盖世之功,彰显其遗泽;二则为稳固国本,安定社稷。”宣帝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宛如最终的宣判,“希望你们……能体会朕的心意,恪守臣子的本分,共同扶持大汉的国运。”
他不再多言,缓缓起身。玄色深衣的下摆轻轻拂过御座冰冷的台基。
“退——朝——!”内侍尖细而悠长的唱喏声响起。
霍云如同被这声音惊醒的困兽,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宣帝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许广汉腰间那枚在幽光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北军虎符!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低吼,身体因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他腰间,那枚象征“骠骑将军”虚衔的崭新金印,冰冷而沉重,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狠狠地压在他的心头!
霍山则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失神的瞳孔中倒映着魏相平静走向尚书台值房的背影,以及杜延年那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的、沉默而锐利的目光。
霍禹死死抠住金砖缝隙的指间,一片尖锐的碎琉璃深深刺入皮肉,那是昨夜御赐屏风的残骸。鲜血渗出,混着金砖缝隙的积尘,在指下洇开一小片暗红的泥泞。
宣帝步下丹墀的玄色身影掠过霍山瘫软的脊背。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从宽大袖袍中伸出,指尖无意间拂过腰间一枚温润的旧玉佩——那是许平君生前所赠。玉佩边缘,几粒微不可察的淡黄色粉末,正牢牢嵌在细微的云纹沟壑之中。
殿角阴影里,新任执金吾许广汉按在腰间虎符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虎符冰冷的青铜棱角,深深硌入掌心,烙下一个清晰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