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的手指，握住了印钮。指腹下，是冰冷坚硬的青铜触感。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他拿起印玺，移向卷宗末尾那方早已预留好的、空白的绢帛落款处。
手臂悬在半空。那枚小小的铜印，此刻却重逾千斤！它不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块即将落在他毕生清名之上的、洗刷不掉的污点！他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额角，一滴冷汗，终于无法抑制地渗出，顺着他深刻的法令纹，缓缓滑落，砸在冰冷的案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时间仿佛凝固。堂内落针可闻。烛火疯狂跳动，将霍光悬臂执印的身影投在身后高大的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挣扎的困兽。
终于，那只悬停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猛地向下一压！
“咚！”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声响，如同重锤敲击在朽木之上，在死寂的廷尉府正堂内轰然回荡！
龟钮铜印，重重地、毫无转圜余地地，落在了洁白的绢帛之上！
猩红的印泥，如同新鲜涌出的、滚烫的血液，瞬间在绢帛上洇开！清晰地拓印出“廷尉之印”四个方正、森严、此刻却带着无尽讽刺意味的篆字！那刺目的红，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口，烙印在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上，也烙印在霍光毕生秉持的“法度”基石之上！
霍光的手依旧按在印钮之上，保持着下压的姿态，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那方刺目的猩红印记，盯着印记下那行“淳于衍挟怨谋害国母”的最终定谳。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他猛地侧过头，用宽大的袍袖死死掩住了口鼻！
“咳……咳咳……”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在袖袍的遮掩下爆发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悲怆。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他削瘦的肩膀猛烈地颤抖，那挺直的脊梁，在这一刻，似乎也无可挽回地佝偻了下去。
于定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浑身抖若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眼角的余光，只看到霍光剧烈颤抖的袍袖边缘，似乎……渗出了一抹刺眼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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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猛地将染血的袖口攥紧，指骨在布料下凸起狰狞的轮廓。他缓缓抬起头，脸色是一种失血后的蜡黄，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淬火的寒铁，死死钉在于定国匍匐的脊背上。
“此卷……”他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中磨出，“即刻呈送尚书台，明发三辅，晓谕……天下。”
“喏……喏！”于定国以头抢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霍光不再看他，目光投向廷尉府洞开的大门。门外，是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的黑夜。他撑着冰冷的紫檀案面，极其缓慢地站起身，玄色深衣的下摆拂过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血渍。那枚刚刚盖下血印的龟钮铜印，静静地躺在案头，印钮巨龟冰冷的眼睛，在烛火下反射着幽光，无声地注视着它的主人踉跄离去的背影，一步步融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