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汉阙惊澜 > 第77章 光抚旧创:金氏门前车马稀

第77章 光抚旧创:金氏门前车马稀(2 / 2)

“去…”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备车。简从。去…金府。”

金府。金日磾的府邸。

与霍府相隔不过两条街巷,却如同隔着一个世界。这里没有新贵府邸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喧嚣。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那块象征着忠厚与谨慎的“金府”匾额,虽擦拭得一尘不染,却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沉静。门前石阶光滑,只有寥寥几道车辙印痕,显得冷清而寂寥。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被秋风卷着,在门前打着旋儿,无声地落下。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幔马车,在几名同样穿着便服、神情精悍的护卫簇拥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金府侧门。霍光身着深青色常服,未着大氅,只由张安世一人搀扶着,缓缓地下了车。他拒绝了护卫通报,只是示意守门的金府老仆。

老仆显然认得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无声地深深一揖,侧身让开,引着霍光和沉默的张安世,穿过安静得只有风声的回廊,走向府邸深处。

金府的庭院,朴素而整洁。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假山流水,只有几株高大的松柏,在秋风中依旧苍翠挺拔,散发着淡淡的松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静、内敛,甚至带着几分肃穆的气息。与霍府那刻意营造的尊荣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历尽沧桑后的淡然与坚守。

金日磾的长子,驸马都尉金赏,早已得到消息,匆匆迎至中庭。他穿着素净的深色常服,面容清癯,眉宇间依稀可见其父金日磾的忠厚轮廓,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金日磾所没有的、沉淀下来的沉稳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思。看到霍光那明显透着疲惫和苍白的脸色,以及他手上那未经仔细包扎、还渗着血丝的伤口,金赏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关切,有恭敬,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大将军…” 金赏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金家特有的内敛,“不知大将军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霍光看着眼前这位故人之子,看着他那与金日磾神似的眉眼,看着他身后这方沉静肃穆的庭院,心中那股翻腾的暴怒和冰冷的警醒,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潮水般的疲惫和悲凉暂时压了下去。他伸出手,没有去扶金赏,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那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沉重的亲近感。

“子渊(金赏字),不必多礼。” 霍光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卸下了些许威压的疲惫,“路过…想起金公…过来看看。金公…可还好?” 他的目光,投向了正厅方向。那里,供奉着金日磾的灵位。

金赏垂首,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浓浓的哀思:“劳大将军挂念。家父灵前香火不断,只是…只是斯人已逝,唯余追思。” 他顿了顿,微微侧身,“大将军,请移步正厅奉茶。”

霍光却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方沉静的庭院,扫过那几株苍劲的松柏,最终落回金赏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故友的深切缅怀,有对金家这份在权力漩涡中依旧保持沉静的钦佩,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苦涩的羡慕。

“不必了。” 霍光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就在这…站一站,看看这松柏…很好。金公一生,谨慎忠厚,如松如柏,风雨不折…如今,你们兄弟守此门庭,清静自持…很好,很好啊。” 他连说了两个“很好”,语气却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意味。

金赏垂手侍立,沉默不语。他能感受到霍光话语和神情中那份沉甸甸的分量,那份远超寻常探望的复杂心绪。霍光此刻的疲惫、手上未愈的伤、言语间那无法掩饰的沉重…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位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而金家这份在风暴之后得以保全的“清静”,此刻更像一面无声的镜子,映照出霍家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下的巨大阴影和危机。

霍光不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中,微微仰起头,望着那几株在秋风中依旧苍翠挺拔、无声矗立的松柏。秋风穿过松针,发出低沉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岁月的叹息,也如同某种无声的诘问。

张安世肃立在他身后半步,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金赏也垂手肃立在一旁。庭院里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只有松涛声,药草苦涩的余味,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关于忠诚、权力、家族与毁灭的无声思绪,在沉静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这方远离喧嚣、隔绝了长安城血腥与浮躁的金氏庭院,此刻如同一个沉重的休止符,短暂地定格了时间。霍光站在这里,站在故友的松柏之下,仿佛暂时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血色漩涡,却又被那松涛声提醒着,漩涡之外,并非净土,而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