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提起那杆饱蘸了徽州墨香的狼毫大笔,手腕悬空,没有丝毫犹豫,在那张洁白如雪的巨大宣纸之上,落下了笔。
一笔一画,皆如刀刻斧凿。
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为民学论》!
写罢标题,他笔锋一转,毫不停顿。一行行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的骈体文,便从他的笔下流淌而出。
“……天地立心,生民立命,此乃学问之本源,士子之初心也!然,观当今之学,多务虚名,而鲜涉实务。庙堂之上,高谈阔论者众,而躬耕实践者寡……”
他的字写得极快,却又极稳。那是一种融合了颜筋柳骨,又带着一丝沙场金戈之气的独特书体,大气磅礴,自成一派。
所有懂行的人,仅仅是看到这手字,便已是心神巨震。
一个自幼在边关长大的武夫,怎能写出如此宗师气象的书法?!
而当他们凝神细看那文章的内容时,更是被惊得头皮发麻。
“……或曰:君子不器。此言谬矣!夫器者,所以载道也!舟船为器,可渡江河;车马为器,可达千里;
律法为器,可安社稷;兵戈为器,可卫家国!无器,则道为空谈!弃器而论道者,无异于缘木而求鱼,水中而捞月!”
这篇文章,引经据典,却又字字句句都在推翻那些经典的固有论断!
他用最古典的文体,阐述着最新潮,最大逆不道的思想!
高台之上,太子和刘邦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一干二净。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篇正在成型的文章,只觉得手脚冰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文武双全?
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文武双全了!
这种思想,这种见地,这种文采,简直是妖孽!
萧济安的笔越写越快,情绪也愈发激昂。
“……哀哉!我堂堂大夏,竟无一人,愿为工农之学,立言作传?悲夫!我泱泱上国,竟视算学为商贾之末技,视格物为奇技之淫巧?”
“敢问诸君!”
“穷经皓首,若不能为饥民谋一粒粟,则经义与废纸何异?!”
“口诵圣贤,若不能为冤魂伸一寸直,则圣贤与木偶何别?!”
当这两句振聋发聩的诘问从他的笔下化作那一个个墨字时,台下,终于有年轻的监生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荡,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嘴里下意识地跟着念诵着那两句话。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他们看着高台之上那个挥斥方遒的身影,只觉得心中那座被先辈们构建起来的,名为“士农工商”的等级壁垒,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
当萧济安写下了最后一个字,他将笔重重地顿在砚台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
他没有停歇,而是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走到高台的最前方,亲自将其当众高声诵读!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他的情感悲天悯人。
那一个个方块字,在他的口中被注入了灵魂,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台下,那数千名站立的学子,从最初的惊愕,到中途的震撼,再到最后的集体热泪盈眶!
他们跟着他的声音,无声地念着那篇文章。
当他念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声嘶力竭,满怀悲愤!
“故!今日之学,当为民而学!今日之士,当为民而立!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不明民情,不解民苦,不为民谋,何以称‘明德’?何以言‘亲民’?!”
“士不为民,枉称士也!学不济世,何以学为!!!”
念罢,萧济安将手中的宣纸放下。
他环视着台下那一张张被泪水与激动所浸染的年轻脸庞,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诸君,我等读书,究竟,是为了一己之功名富贵?!”
“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最后一个“生”字,如龙吟,如虎啸,响彻云霄!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监生涨红了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五个字:
“为天下苍生——!”
紧接着,成百上千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
“为天下苍生!!”
“为天下苍生——!!!”
那充满了年轻人的热血与理想,充满了被点燃的激情与抱负,汇成一股足以改变时代的洪流,彻底淹没了整个广场。
孔文正、董仲等十几位大儒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们看着那篇字字泣血的文章,听着那句句诛心的质问,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噗......”
一名年事已高的大儒更是当场气血攻心,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