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浪漩涡还在江心翻腾,粘稠的血沫子裹着枯枝烂叶打着旋儿往下沉,腥气冲得人脑仁子发木。那块刻着卸岭斧纹的青铜碎片就躺在罗烈脚边的黑石头上,暗红的血水顺着铜锈沟壑往下淌,斧刃位置粘着的几缕幽绿粘丝还在微微蜷曲,像刚从毒虫肚子里扯出来的脏肠子。
铁牛的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喉咙里“嗬嗬”的倒气声拉得老长,那条废腿的骨头茬子在湿石上刮出刺耳的“嘎吱”响。他认得那斧头印子!卸岭老堂口供桌上,翻天鹞子魁首那把开山斧的刃口上,就錾着这一模一样的凶纹!疤脸哥咽气前喷着血沫子吼出来的“铜鼓山鬼祠堂”、“绞碎魁首的铁轮子”……全压在这块沾着绿丝的烂铜上了!
“操……操他祖宗……”刀七瘫在石锁怀里,肋下箭洞崩开的烂肉被血水糊住,甜腥的腐味混着江风里的血气往鼻子里钻,熏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那只独眼死盯着漩涡里翻腾的血浆,浑浊的眼底爬满了惊惧的红丝,“这……这他妈是……是泡尸水啊……”
石锁架着他,断臂的伤口被湿冷的江风一激,里面的骨头缝像塞了冰针,刺得他半边身子发麻。他灰败的脸绷得死紧,牙关咬得腮帮子上的筋肉一棱一棱地鼓。魁首的斧头纹……搅碎翻天鹞子的铁轮……这血水底下,到底埋了多少卸岭老兄弟的骨头?
陈启后背死死抵着湿冷的岩壁,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胸口那方硬疙瘩隔着湿透的破布,烫得像块刚扒出炉膛的炭。爹的笔记本还摊在脚边的泥水里,被血水溅湿的纸页上,“门启之时,星斗易位”几个字糊成了一团暗红的污迹。他盯着江心那口翻腾的血色巨涡,喉咙发干。门……这就是爹笔记里说的“门”?卸岭斧纹的青铜碎块从里面漂出来,搅碎魁首的凶器……是不是也在这血水底下?
罗烈魁伟的身躯如同钉死在旋涡边缘的礁石。玄铁陌刀深插岩缝,刀柄在他紧握的巨掌下纹丝不动。他那双熔岩凝固的血眸深处,赤红的流焰无声翻涌,死死锁住血涡中心那最粘稠、最暗沉的漩涡眼。肩头斜插的箭杆断茬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乌光。他没有看脚边的青铜碎片,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锥,穿透翻涌的血浪,直刺江底。
“镇水位。”他低沉的声音砸在呼啸的江风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腥气,“三才缺一,水眼不闭。”他猛地扭头,熔岩般的视线扫过瘫在石锁臂弯里的刀七,扫过僵立如石像的铁牛,最后落在陈启身上,又猛地钉在蜷缩在岩窝阴影里、气息微弱如游丝的苏离身上。
苏离歪在一块背风的凹岩下,龟甲炸裂后留下的深凹伤口被厚厚的污秽药膏和粗布裹着,边缘渗出乌黑的毒液,混着雨水在身下积了一小滩粘稠的黑水。那张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嘴唇灰败干裂,眼窝深陷,眼皮无力地耷拉着,露出的缝隙里一片死寂的浑浊。那只枯瘦的左手却死死攥着半块边缘锋利、沾满泥污血痂的龟甲残片,指节勒得发白。
“摸金。”罗烈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凝滞的空气里,“龟甲开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离身上。
刀七喉咙里滚出半声被血沫堵住的呛咳,独眼里是难以置信的惊骇。石锁架着他的手臂猛地一紧。铁牛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震,浑浊的独眼转向那个蜷缩的瘦小身影。陈启的心猛地一沉。苏离?她现在这样子,一阵风都能吹散了,下水?这翻着血沫子的鬼旋涡,下去就是送死!
苏离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浑浊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墨绿幽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瞬,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她那只攥着龟甲残片的枯爪,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龟甲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干枯的皮肤,一丝粘稠近黑的血线顺着龟甲裂纹缓缓渗出,混着雨水滴落在身下的黑水里,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声。
“她……”陈启喉咙发紧,刚吐出一个字。
“下。”罗烈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铁锤砸在砧板上,不容丝毫质疑。他熔岩般的血眸扫过苏离,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龟甲在,摸金魂就在。”
峡谷里只剩下江涛的咆哮和血浪翻涌的呜咽。冰冷的雨水砸在每个人身上,寒意刺骨。
苏离那只攥着龟甲残片的手,猛地收紧!龟甲锋利的边缘更深地切入了掌心皮肉!更多的黑血涌出!她整个人如同被这剧痛强行刺激,瘦削的肩胛骨极其轻微地向上耸动了一下,深陷的眼窝猛地睁开一条缝隙!
浑浊!死寂!如同蒙尘千年的劣质琉璃!
但在那浑浊的玻璃体最深处!
一点!
凝练!纯粹!如同淬炼自九幽寒渊最底层的!
惨绿幽光!
骤然!
亮起!!!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开的、带着浓重痰鸣的抽气声,从她干裂的唇缝间艰难挤出。
紧接着!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
她那具早已形销骨立、如同枯木般瘫软的身体!
竟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僵硬而诡异的姿态!
缓缓地!
从冰冷的岩凹里!
支撑着!
坐了起来!!!
动作缓慢,关节发出细微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咔吧”轻响。她坐直身体,沾满泥污血痂的破烂衣衫紧贴着嶙峋的骨架,湿漉漉地往下淌着黑水。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睁开的、浑浊眼珠深处,那点惨绿幽光如同鬼火般摇曳燃烧!
她那只沾满自身黑血和污泥的枯爪,依旧死死攥着那半块龟甲残片!龟甲边缘沾染的粘稠黑血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竟隐隐流动着一丝诡异的暗金光泽!
“苏……”陈启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
苏离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那双燃烧着惨绿幽火的浑浊眼珠,缓缓转动,最终死死钉在了峡谷中央!
那口翻腾着粘稠血浪、如同地狱巨口般的恐怖旋涡之上!!!
“嗬……”她喉咙里再次滚出那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攥着龟甲的手猛地抬起!沾满黑血的龟甲残片被她高高举起!直指血涡中心!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穿透灵魂般冰寒与古老意志的奇异波动!
骤然!
从她手中那块沾血的龟甲残片深出!
爆发开来!!!
龟甲表面那些早已被污血覆盖的、细密繁复如同星图的古老刻痕!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竟如同被无形之笔重新勾勒!瞬间变得清晰可见!无数道细微的惨绿光流沿着刻痕的沟壑疯狂流转!交织!汇聚!
最终!
在龟甲残片最中心的位置!
凝聚成一点!
目眦欲裂!
如同九幽寒星坠入凡尘的!
惨绿光点!!!
光点成型的刹那!
苏离那具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提起!她根本无视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的血色旋涡!沾满泥污血痂的双脚猛地蹬踏湿滑的岩石!
噗通——!!!
水花溅起!
她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
义无反顾!
狠狠扎入了那翻腾着粘稠血浪的恐怖旋涡之中!!!
“姑——娘——!!!”铁牛爆发出半声被惊骇扼住的嘶吼!巨大的身躯猛地前冲!那条废腿的白骨碴子在岩石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陈启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眼前只剩下苏离那瘦小身影被血色巨口吞噬的最后一幕!
水!冰冷刺骨!粘稠得如同流动的血浆!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而来!仿佛要将人碾成肉泥!
视线一片血红!无数细小的气泡和腐烂的杂质在眼前疯狂翻滚!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江底淤泥的土腥和更深邃的腐臭,如同实质般灌入鼻腔!直冲脑髓!
苏离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狂暴的漩涡水流裹挟着,疯狂旋转、拉扯、下坠!巨大的离心力几乎要将她瘦弱的身体撕碎!胸腔被挤压得无法呼吸,龟甲炸裂的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她那双浑浊眼珠深处的惨绿幽光,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燃烧得更加炽烈!她死死攥着那半块龟甲残片!龟甲中心那点惨绿光点在粘稠的血水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星火,骤然爆发出更加刺眼的光芒!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龟甲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如同投入沸汤的玄冰!瞬间将周围粘稠翻滚的血水强行排开!形成一个直径不足三尺、相对稳定的惨绿色球形空间!
水流被强行阻隔在外!粘稠的血浆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球形空间内部,水压骤减!苏离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她剧烈地呛咳着,粘稠的血水混合着胃液从口鼻中喷出,在惨绿光晕中拉出粘稠的丝线。
她不敢有丝毫停顿!龟甲残片中心那点惨绿光点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着,指引着方向!她拼命划动着仅存的那条还能勉强动弹的手臂,双腿在冰冷的水流中奋力蹬踏,如同一条垂死的鱼,朝着漩涡最深处、那最粘稠最暗沉的血色核心——罗烈所指的“地位”沉渊方向!
下潜!不断下潜!
光线早已被浓稠的血水彻底吞噬!四周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暗红!只有龟甲散发的惨绿幽光,如同鬼火般照亮周围不足三尺的混沌水域!无数细小的腐烂颗粒和未知的絮状物在光晕中飘浮、翻滚,如同亿万死亡的尘埃。
水压越来越大!龟甲撑开的惨绿光球被挤压得微微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苏离感到自己的骨骼在呻吟,耳膜被水压刺得生疼。龟甲炸裂的伤口处,污血混着黑水不断渗出,剧痛如同附骨之蛆。
突然!
龟甲中心那点惨绿光点猛地一亮!随即剧烈地闪烁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干扰!
紧接着!
一股极其阴冷、粘稠、带着无尽死寂与怨毒的气息!
如同万载冰封的墓穴深处透出的第一口尸气!
猛地!
从下方更幽暗的深渊!
扑面而来!!!
苏离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投入了冰窖!血液几乎冻结!龟甲光球剧烈地波动起来!惨绿的光芒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