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啃在那冰冷的冻油上!几乎咬碎了牙!冻油又冷又硬!如同冰块!他用尽力气撕咬着那凝固的油脂,如同啃食坚冰!连带着黏附在上面的垃圾碎屑和冰粒,一同啃下!混合着口腔里的血腥味、炭灰的泥腥味,硬生生地强迫自己将那粘牙、泛着苦腥味的污秽冻油块咽了下去!
冰冷粗糙的块状物一路划着喉咙,落入如同火炉般灼烫的胃里。剧痛和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再次剧烈地干呕起来,眼睛里呛满了泪水。但他死死捂住了嘴。强迫自己咽了下去。每咽一口,都像是在吞刀子,刮得喉咙生疼。
吃了点东西,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让胃里更加灼烧空虚。他靠着冰冷的垃圾堆,喘着粗气。那点冻油无法支撑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前进。他舔了舔牙齿缝里残留的苦涩油腥味,抬头茫然四顾。必须找到更多的食物。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墙更偏远的角落走去。在绕过一大片坍塌的砖瓦废墟,靠近一段残破城墙根时,一丝极其微弱、又极其诱人的肉香飘了过来。
这味道!绝对不是寻常人家炖煮的肉味!没有葱姜酱醋的味道,只有一种原始的、纯粹的……油脂在火焰上炙烤混合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极其淡薄的…血腥气?
陈启的胃不受控制地再次猛烈抽搐起来。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着他,像幽灵一样循着气味,在断壁残垣间小心地靠近。
声音传来。
断墙后面,一个小小的、用破砖碎石围拢挡风的火堆。火焰很小,只有枯枝燃烧着微弱的红光。
火堆旁边,蹲坐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同样衣衫破烂,身上沾满泥污冰碴,面容枯槁得只能从干瘦的身形和稀疏的头发辨别男女。
那女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不出模样的、破布裹成的小包袱。女人的眼睛很大,深深地凹陷在枯槁的脸颊里,眼神空洞得仿佛两个黑漆漆的窟窿,里面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种死寂到灵魂深处的麻木。火苗的光映着她没有表情的脸,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冷漠绝望。
男人佝偻着背脊,露在破衣袖口外的手如同干枯的树根,满是皴裂的血口和脏污。他背对着陈启的方向,正用一柄生锈崩了刃的小铁刀,对着火堆上架着的几个黑乎乎、串在一起的……像是什么小动物肢体的东西在刮烤。那浓郁的、混合着血腥气的肉香味,正是来源于此!
烤火的温暖和那肉香飘入鼻腔,陈启胃里再次翻腾起剧烈的灼烧感。饥饿压倒了他的警惕,他扶着断墙,喘息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了火堆上烤的东西,脚步像被牵引着朝火堆蹒跚走去。
男人似乎有所察觉,猛地回头!
那是一张几乎瘦脱了人形的脸,颧骨高耸,眼珠浑浊麻木。看到陈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极其迟钝地上下扫了一眼这个同样凄惨落魄、脸上糊满黑灰的年轻人。眼神里没有敌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同样死寂的漠然。他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刮削动作。陈启的出现,就如同风卷过一片枯叶,不值一提。
火堆的热气稍稍驱散了一丝寒意。陈启靠着半截断墙根滑坐下去,离那两人不过几步之遥。他蜷缩着身体,牙齿依然在咯咯打颤,贪婪地呼吸着火堆散发出来的那点可怜的热量和若有若无的肉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男人的肩头,落在那女人怀中紧抱着的破布包袱上。
那包袱…似乎动了一下?极其轻微?
女人的手抱得更紧了。她那枯槁、如同被吸干了水分的死树干般的手臂死死箍紧小包袱,干瘪的手指关节扭曲着,似乎在抗拒着什么无形的东西。空洞麻木的眼神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但瞬间又被更深的死寂覆盖。
就在这时!男人停下了刮削的动作。他用生锈的刀尖戳了戳火堆上烤得焦黑的小块东西,然后拿起其中一小块,极其缓慢地……极其珍重地……极其麻木地……递给了身后蜷缩在冰冷角落里的女人。
女人枯槁麻木的眼珠极其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男人手中那块黑乎乎的烤物上。
没有交流。没有声音。
女人如同提线木偶,极其缓慢地伸出另一只同样干枯得吓人的手,颤巍巍地接过那块小小的、散发着血腥焦煳味的肉块。她的动作僵硬,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
然后。
在陈启惊骇到几乎凝固的目光中!
女人的手如同被操纵的机器,抓起那黑乎乎的肉块!没有丝毫迟疑!狠狠地……
塞进了紧紧抱在怀里那个破布小包袱的缝隙中!
小包袱猛地剧烈挣扎!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小兽!那破布包裹的小小轮廓疯狂扭动!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被死死捂住、极度沉闷又尖锐刺耳的……婴孩濒死的哭嚎!
陈启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直冲头顶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冻结了!
胃里那些抢来的肮脏冻油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翻腾着顶到了喉咙口!强烈的恶心感和一种无法形容的、灵魂都被冰水浇透的战栗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猛地低头!
呕!
一口混合着炭灰、胆汁和黄绿色半消化冻油碎屑的腥臭污物猛地喷在冰冷的雪地上!剧烈的呕吐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掏空!
就在这时。
那佝偻着背、正麻木地刮着下一块小骨头的男人像是被这突兀的呕吐声惊扰了。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死寂的疲惫转过头,那双几乎没有任何光彩的浑浊眼睛扫过地上呕吐污物的陈启。
然后,毫无征兆的。
男人那只枯瘦如柴、布满皴裂血口的手,极其缓慢地伸进了自己怀里破棉絮最深处,摸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块冻得比石头还硬的灰黄色窝窝头。半个拳头大小,边缘布满冰冻的颗粒和几个黑点霉星。那也许是这个男人最后的口粮,被他像藏命一样揣在怀里最深的位置,此刻已经被冻得形似冰坨。
男人枯柴般的手攥着那块冰冷坚硬到几乎能砸死人的窝头,极其僵硬地朝着正趴在雪地里剧烈呕吐抽搐、涕泪横流的陈启,微微地……
递了过来。
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那浑浊麻木的眼神里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或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微尘般的怜悯,但更多的是绝望深渊中仅存的、近乎本能的最后一点东西。
陈启整个身体猛地僵住了!
呕吐带来的痛苦和痉挛瞬间停止!他蜷缩在那里,脸上的黑灰被涕泪冲刷得如同鬼画符。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那只递过来的枯手,盯着那只手中那块冻硬的窝窝头。
胃里的灼烧感奇迹般地瞬间消失了。
饥饿感仿佛也被冻结了。
心头翻涌的只有一种冰凉刺骨的麻木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冻得青紫肿胀,布满冻疮裂口和污垢,尚能微微动弹。
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和……难以言说的抗拒……伸向那块冰冷的窝窝头……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冻硬窝头边缘冰冷硬度的刹那——
咔吧!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枯枝断裂声!
从陈启身后不远处那片被积雪覆盖的、静寂无声的废墟深处传来!
这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如同平地惊雷!
陈启的动作瞬间僵住!
一股比刚才目睹人伦惨剧时更加冰冷、更加致命、仿佛毒蛇瞬间缠上心脏的寒意猛地攫住了他!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冰冷的内襟!怀中的发丘印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像烧红的烙铁紧贴着皮肉!
他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身体纹丝不动。眼角的余光艰难地瞥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片灰白色的、被积雪和断壁掩埋的废墟深处……
只有几根半塌的朽木在寒风中兀自挺立……和更远处那片阴森死寂如同巨大坟丘的……
**未塌陷的城墙阴影!**
仿佛正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粘滑的爬行动物,从那片死寂的黑暗角落里……
悄无声息地探出了感知的触须……隔着数十步的风雪与硝烟……
牢牢地钉在了他身上!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
**比永定河的寒冰更刺骨的窥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