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迷眼,影影绰绰。一辆黄包车的黑影在漫天飞雪中缓慢地移动着。车夫佝偻着身体,帽子压得极低,在刺骨的寒风里艰难拉行。
那沙哑的调子却依旧悠悠地飘着,断断续续地钻进陈启冻僵的耳朵:
“……北风那个~吹啊~雪片~打哟……”
“……洋画儿(戏画)贴墙~又揭不掉呀……”
“……小娃儿哭啊~娘不抱咯……”
唱到此处,那车夫似乎使劲吸溜了一下快要冻掉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古怪的滑腔:
“……**满街的**通缉**鬼画符**哟~”
“……**真假**难辨~要命的刀呐~”
“……**莫要伸手**~烫掉**手指头**啊~诶嘿~~~”
最后那句“烫掉手指头啊~”被他拖得又长又怪,尾音甚至带上了点不合时宜的戏谑腔调,在风雪夜里鬼气森森。紧接着是一阵剧烈呛咳般的喘息,像是被寒风噎住了喉咙。
陈启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又猛地松开!瞬间的紧缩后是剧烈的狂跳!
通缉令!鬼画符!真假难辨!烫掉手指头!
这绝不是随便唱唱的歌谣!这是示警!是来自这深重苦难的底层泥泞里的一丝微光!
那“鬼画符”指的就是满街的通缉画像!“真假难辨要命的刀”呢?
电光石火间,陈启脑中如同炸开了一道闪电!祖父弥留前塞进他手里的那方印……陈府的管家!那些老仆!还有…天桥黑市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他们认识陈家的发丘印!如果有人拿着假印去欺骗甚至加害他们……
一股寒意比刚才的冷风更刺骨,瞬间窜遍了陈启的四肢百骸!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仆面对假印时的屈辱和绝望!
就在这心神激荡的刹那!他怀中的破棉袄深处,那方紧贴皮肉的、温润的、沉重无比的发丘天官印,猛然一跳!
一股微弱但无比清晰灼热的气息瞬间从那温热的印身传递到了陈启的心口!一股混杂着家族血脉气息的沉重温热猛地从心底涌起,强行压下了蚀骨的寒意和胃里的空洞!整个混乱的、几乎要被冻僵的意识,在这股熟悉气息灌注的瞬间,陡然为之一清!
仿佛冥冥之中,那方伴随陈家数百年的印玺,正用它独有的方式回应着他的执念!
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胸口。
假印!
那必须拿到!绝不能让它再害人!更不能让这东西落到倭寇或者那些豺狼手里!
必须离开这里!找到弄假印的人!拿到它!再顺着线索……
一个清晰的目标瞬间在陈启冰冷、饥饿、疲惫不堪的身体里重新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他强撑着几乎冻僵的身体,扶着冰冷的船板残骸,挣扎着想站起来。
就在这时——
一阵窸窸窣窣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淹没的脚步声,从身后不远处、一片被冻硬的死芦苇丛阴影里传来。
**脚步轻盈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却异常稳定。**
陈启的动作瞬间僵住!
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倒竖起来!比之前更强烈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将他笼罩!
他不敢回头。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
怀里的发丘印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而眼角余光扫过前方一块冻得光滑如镜的碎冰面时,冰面倒影中,隐约映照出他身后芦苇丛的阴影里——
一截闪烁着森冷金属光泽的、精工细作的尖锐物体正无声无息地抬起!尖端……正缓缓指向他的后心!
冰面的反光扭曲变形,却依稀勾勒出那尖锐物体的轮廓——**赫然是半片造型狰狞、宛如兽爪的青铜面具!面具眼部空洞处,仿佛燃烧着两点冰冷的……幽蓝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