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谢珩立刻察觉。他低头看去,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可方才那根手指的确动了——不是风,也不是旁人触碰,是她自己动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伸手接过药碗。沈从吾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目光沉静。
“再喂一次。”谢珩说。
沈从吾摇头:“她听不见了。心脉将绝,仅存一口气。你现在灌药,只会呛入肺中。”
“我不信。”谢珩一手托起她的头,另一手端稳药碗,轻轻掰开她的唇,“你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有救。她还有气,就不能放弃。”
药汁顺着她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她没有吞咽,可谢珩仍一滴一滴地喂着,直到碗底见空。
春桃立在门口,双手紧攥着一个布包,迟迟不敢上前。直到看见谢珩放下空碗,才快步趋前,跪倒在床边。
“世子……小姐留了东西。”她颤声说着,将布包高高举过头顶。
谢珩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方素净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展开后,几行字迹映入眼帘,墨色极淡,似是耗尽力气写就:
“若我死,请珩郎好好活下去,来世再做夫妻。”
字不多,笔画歪斜颤抖,最后一笔拖得极长,仿佛写到中途便已力竭。
谢珩盯着那几行字,久久不语。屋内寂静,唯有风拂帘动的轻响。他将帕子按在胸口,闭上双眼。
忽然抬头,声音发颤:“她为何要写这个?她知道我不要来世!我要的是现在,是今日,是她睁开眼看我一眼!”
无人应答。
他猛然起身,一脚踢翻脚边的凳子,药碗坠地,碎成数片。他指向沈从吾,声音嘶哑:“你是太医令,救过多少人?你为疯妃送药十几年,如今她还有一口气,你怎么能说救不了?”
沈从吾垂首:“医术可治身病,难救心死之人。夫人耗尽心血布局,天雷伤及根本,又屡次咳血推演,心脉早已断了七分。她撑到今日,只因你在身边。可她写下这封遗书,便是已决意离去。”
“什么决意?”谢珩怒吼,“她不能选择留下吗?不能陪我吗?”
“她选择了,让你放手。”
谢珩怔住。
他缓缓蹲回床畔,再次握紧薛明蕙的手。那只手冰冷,指尖泛青。他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一遍遍搓揉,想将暖意传给她。
“你不准走。”他低声说,“你说过要当我的皇后。圣旨已下,百官候立。你现在走了,叫我如何登上那个位置?你知道宫外钟声响了几回吗?第一声,宫门启;第二声,群臣列班;第三声,龙椅空悬。我却只能守在这里,因为我不能丢下你。”
他的声音渐低:“你说‘好好活下去’,可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算什么?你要我坐金銮殿上,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你要我日日穿衣吃饭,却再也看不到你坐在窗边喝茶的模样?”
他俯身贴近她耳畔:“蕙娘,你动一下手,我就当你听见了。你眨一下眼,我就当你还想留下。只要你给我一点回应,我就陪你走——不登基,不当皇帝。我们离开京城,去江南,去你说过的小镇,种田养花,好不好?”
无人回应。
春桃跪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渗进袖中。沈从吾退至墙角,不再言语。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床头。那方染血的帕子仍被谢珩紧紧抱在怀里,边缘已被他的体温焐热了一寸。
许久,谢珩忽觉手心一动。
他低头看去。
薛明蕙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拇指。
动作极轻,如同梦中无意的触碰,可谢珩感觉得清清楚楚。
他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