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皇后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脉象显示,中焦水湿未化,且有瘀阻。”凌云收回手,指节在榻沿上轻轻敲了敲,“娘娘可否让臣……看看腹部?”
皇后犹豫了片刻,伸手扯了扯锦被,露出小腹——寝衣是薄的,能看见微微隆起的轮廓:“只许看,不许碰。”
凌云俯身,隔着三层锦被,指尖虚虚按在她小腹上。触感如擂鼓——脐下膨隆如鼓,按下去却凹陷不起,像按在装满水的皮囊上,没有半点弹性。他手指微微用力,又松开,听见清晰的“咕噜”声——振水音阳性!像水在皮囊里晃了一下,清晰得连旁边的周阿婆都听见了,老人忍不住“呀”了一声。
“这……”凌云倒抽一口冷气,直起身时,额角渗出细汗。他想起《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里的论述:“腹满,按之不痛为虚,痛者为实……今按之如鼓,振水有声,乃水饮停聚,气机痞塞。”又想起《医林改错》里的“气滞血瘀,水湿内停”,所有线索串起来,像幅被拼完整的画——
皇后这病,根在水湿:脾虚不能运化水谷,水湿停在中焦,聚成痰饮;瘀在肝络:水湿阻滞气血运行,肝络瘀阻,才会胸闷、腿抽;最终累及胎元:水湿困住胎气,才会腹胀、胎动不安。若再拖下去,水湿泛滥,恐生水肿,甚至……凌云不敢想下去,目光落在皇后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心里像塞了块石头。
皇后察觉他的异样,伸手抓住他的袖角:“凌大人,可是很严重?”
凌云回过神,反手握住她的手——皇后的手很凉,像块浸在井里的玉:“娘娘别怕,能治。”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只是要委屈娘娘,按臣的方子吃药,还要忌生冷、油腻,连御膳房的补汤都不能喝。”
“我不怕。”皇后笑了,指尖轻轻回握他的手,“只要能好,什么都愿意。”
凌云望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为她诊脉时的样子——那时她咳得厉害,脸白得像纸,现在虽然还虚弱,却多了点生气。他将袖中的舌象图掏出来,放在她枕边:“娘娘,这是您的舌苔,臣画下来了,等您好了,咱们一起看。”
皇后摸着那张皱巴巴的宣纸,指尖划过舌底的静脉,忽然笑了:“好。”
凌云走出坤宁宫时,秋阳正好,桂香裹着药气扑面而来。他摸了摸怀里的药方——那是刚拟的“苓桂术甘汤合桃红四物汤”,加了川贝母和陈皮。路过晒药场时,他看见王德安正在翻晒茯苓,阳光照在茯苓上,泛着莹白的光。
“大人,”王德安抬头,“川贝磨成粉了吗?”
“磨好了。”凌云从药囊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川贝粉,“等下熬粥时加一点,能润肺。”
风卷着药香吹过来,凌云望着晒药场上堆积的药材,忽然觉得,那些被筛净的茯苓、炒香的白术、泡透的川贝,都是他的武器。他要做的,不是治一个皇后,是让太医院的每一味药都干净,让每一个病人都能吃到对症的药。
远处,坤宁宫的窗纸上映出皇后的身影,她正捧着药碗喝粥,嘴角沾着点桂花蜜。凌云攥了攥袖中的舌象图,脚步更稳了——
这药香里,藏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