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摇头。他望着太医院主殿飞檐上蹲踞的嘲风兽,目光穿透殿宇,落在后园那片晒药场上。那里,无数药材在秋阳下铺陈,像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茯苓的莹白、白术的棕褐、防风的鹅黄……药气蒸腾,混着泥土的腥甜,酿成一股磅礴的生机。
“去晒药场。”他轻声道,“把雪蛤干取来。”
王德安一怔:“大人,陛下刚召见您……”
“无妨。”凌云已迈开脚步,“该做的事,总得做完。”
晒药场上,凌云将雪蛤干倒入洁净的绢袋。阳光晒得他裸露的脖颈发红,汗珠沿着下颌滚落,砸进脚下的浮土。王德安捧来清水,不解道:“大人,您如今已得陛下认可,何必还在此受累?”
凌云将绢袋扎紧,拍了拍袋上浮尘:“认可?”他望着远处主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陛下是认可我这双手,能辨毒,能识药,能让皇后安稳。可太医院的地,脏得太久了。”
他弯腰拾起一把被虫蛀的陈皮,指甲深深掐入腐朽的木质:“晒药场是我的根。我要在这里,把那些蛀空的药材、发霉的方子、藏污纳垢的账册,全都晒出来!”
王德安心头剧震。他忽然明白,大人的战场,从来不在坤宁宫的软榻前,不在帝王的龙椅旁,而在这片被遗忘的晒药场上。在这里,他用指尖剔除药材的腐坏,亦如用银针剔除太医院的毒瘤。
暮色四合时,凌云回到医舍。案头多了个小巧的紫檀木盒——是朱元璋赏赐的。他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五钱顶级川贝母,颗颗浑圆如珠,映着烛光,流光溢彩。
他将川贝与晒好的茯苓、白术并列摆放,又取过脉案,在皇后脉象旁添了一行小字:“川贝已备,月内可解脾湿。”
窗外,晚风卷起药香,穿过庭院,飘向太医院深处。那香气里,有茯苓的清冽,有雪蛤的温润,有新米的甘甜,更有凌云留在每一片药材上的、不容玷污的洁净。
周院使在主殿处理公务,鼻端忽闻到一缕极淡的药香。他皱眉搜寻,却见风将那气息送入内院,拂过他案头一本霉变的账簿。账簿记载着近年药材采买——其中茯苓一项,竟有七成是陈年霉货。
他猛地合上账簿,冷汗涔涔而下。
而此刻的凌云,正立于医舍阶前,望着药香飘散的方向。秋风吹动他洗得发白的青衫,背影孤直如松。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此刻才拉开序幕。
而他的兵器,是晒药场上筛落的尘土,是药臼中研磨的苦辛,是融入血脉的、不肯妥协的洁净。
风过处,药香弥漫。
这气味,终将涤荡紫禁城的每一寸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