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粘滞感。陆文昭那番裹挟着绝望与疯狂、混合着死亡威胁与重酬许诺的怒吼,余音仍在梁间缠绕,如同无形的绞索,套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更紧紧地勒住了凌云的脖颈。所有的目光——焦灼的、怀疑的、怜悯的、冷漠的——都化作了实质般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看似单薄的肩头。
然而,凌云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惊慌失措地辩解,没有战战兢兢地保证,甚至没有去看陆文昭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仅仅是微微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平稳,仿佛将周遭所有的焦躁与不安都纳入胸中,再缓缓化为沉静的力量。随后,他无视了这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压力,迈开了脚步。
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鞋底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内室里,竟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节奏感。他径直走向那张雕花拔步床,走向那个被太医宣判了“死刑”的少年。
来到床前,他先是仔细地观察少年的面色。那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发绀,鼻翼随着微弱的气息轻轻翕动,是濒死的征兆。他轻轻翻开少年的眼睑,观察瞳孔的对光反应,发现已有散大的趋势,情况确实万分危急。
接着,他俯下身,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少年冰冷的手腕寸关尺上。他的指尖感受着那脉象——沉、细、数、欲绝,如同风中残烛,又似屋漏滴泉,是元气涣散、血脱津枯的危象。这与刘太医的判断一致。但凌云并未停留,他的诊脉时间更长,指下的力度时有微妙变化,仿佛在捕捉着更细微的信息。
随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轻轻掀开了覆盖在少年腹部的锦被一角。少年瘦弱的腹部袒露出来,皮肤苍白,却能隐约看到不自然的饱满感。
“你做什么?!”陆文昭下意识地低吼,却被凌云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制止了。那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属于医者的纯粹。
凌云将手掌搓热,然后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开始触按少年的腹部。他的手法异常轻柔,先从远离疑似伤处的部位开始,仔细感知着腹壁肌肉的紧张度。他的眉头微蹙,指尖下的触感告诉他,腹壁肌卫 明显,这是身体对内部剧痛和刺激的本能保护反应。
接着,他的手指移动到右上腹区域,按压片刻后,突然迅速抬起。就在他抬手的瞬间,昏迷中的少年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痛苦呻吟,身体也出现了一丝轻微的抽搐。
“反跳痛!” 凌云心中凛然。这是腹膜受到刺激的典型体征!
他没有停顿,变换手法,用并拢的右手中指指端,轻轻叩击自己的左手中指指甲盖,然后依次叩击少年的胸腹部不同区域。叩诊的声音在寂静的内室中回响。当他叩击右上腹及左侧肋缘下时,传来的是一种沉闷的、实性的“浊音”,与周围正常的“鼓音”区域形成了鲜明对比。
“肝区浊音界扩大……左侧亦有浊音……” 凌云心中飞速判断,“出血量不小,而且……可能不止一处。”
他再次进行触诊,在少年左侧肋骨下缘深处,也感受到了类似的肌卫和深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