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收拾后,三人席地而坐,就着从井里打来的、带着土腥味的冷水,啃着带来的已经变得干硬冰冷的饼子,这就是他们在这座新城池安顿下来的第一餐。沉默地吃完这顿简陋的饭食后,韩老倌用袖子抹了把嘴,站起身道:“我出去转转,摸摸这附近的行情,看看哪里能买到便宜吃食,也顺便探探风声。”说罢,他像一尾滑溜的泥鳅,灵活地闪身出了门,瞬间便融入了外面那个杂乱无章却又充满生机的大千世界。
初步观察阶段开始了。凌云和李文轩也随后走出这令人窒息的杂院,在附近几条巷弄里谨慎地踱步观察。他们发现,这片区域虽然破败拥挤,但生活气息却异常浓厚,各种售卖针头线脑、廉价吃食、二手杂货的小摊小贩沿街叫卖,声音此起彼伏。更重要的是,他们注意到离杂院不远,靠近一条稍宽些的街道,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市集入口,牌坊上模糊可见“榆林坊”三个斑驳的大字。虽非县城最繁华、店铺林立的主街,但此时正值午后,市集内依旧人流不断,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显得热闹而富有生气。来往的行人,多是穿着粗布短打、面色劳碌的底层百姓和辛苦经营的小摊贩。凌云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市集的人流量和其主要客户群体的层次,似乎正符合他们初期服务对象的定位。在这里,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傍晚时分,韩老倌带回了更具体的消息:榆林坊市集由坊丁管理,规矩相对宽松,尤其是在市集边缘地带,有一些临时或半固定的摊位,租金极为低廉,正适合他们这种初来乍到、本钱微薄的人尝试。
夜幕彻底降临,陋室内唯一的那盏小油灯被点燃,豆大的火苗顽强地跳动着,散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拉长、扭曲、晃动,如同他们此刻忐忑而又充满决心的心境。屋内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廉价灯油燃烧产生的刺鼻烟气。
制定策略在这压抑却又充满希望的氛围中正式展开。三人挤在那张唯一的通铺上,开始了抵达县城后的第一次正式议事。
“眼下最要紧的,抛开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两个字:生存。”凌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像锤子敲打在实处,“活下去,然后才能谈其他。第二步,是在活下去的基础上,打出名声。我们资金有限,每一文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不能好高骛远。我意,就从成本最低、最灵活的流动医摊开始,先在榆林坊找个角落站稳脚跟,一步步来。”
他的目光扫过李文轩和韩老倌,开始清晰地分派任务,语气沉稳而果断:“韩老,您熟悉市井规矩,人面广,明日一早,就劳烦您去榆林坊,找管事的坊丁打听清楚摊位租赁的价钱和具体规矩,务必寻一个位置尚可、租金最低的角落,哪怕偏僻点也无妨,先有个立足之地。”
韩老倌郑重点头,脸上露出一种被委以重任的光彩:“凌先生放心,这事儿包在老汉身上,定寻个合适的窝儿。”
凌云又看向李文轩:“文轩,我们的招牌,就是脸面,是第一印象。需要寻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由你执笔,写上‘善治疑难杂症’六个字。字迹务必端正、有力,透出一股沉稳自信的气度,让人一看便知,我们并非那些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而是有真才实学的。”
李文轩肃然应道:“文轩明白,定当竭尽全力,让这招牌一亮相,便能引人注目,且心生信赖。”
最后,凌云拍了拍身边那个如今显得格外珍贵的钱袋:“我来清点所剩银钱,精打细算,规划一下最急需购置的药材和简易工具清单。初期货不必多,但止血、消炎、清热、止痛这几样最基础、最常用的药材必须备齐。还有针灸用的针具、用于清洁消毒的烧酒、包扎用的干净白布条,这些是保障治疗有效和安全的基础,一样也不能少。”
计划已定,目标明确。虽然前路布满荆棘,未来一片迷茫,但明确的分工和清晰的目标,像在黑夜里点亮了一盏小灯,让三人心中都有了底,驱散了部分不安。
夜色愈发深沉,陋室外传来更夫梆子单调而悠长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夹杂着远处隐约的犬吠、不知哪家孩子的哭闹、以及隔壁传来夫妻压低的争吵声。各种市井噪音顽强地透过薄薄的、漏风的墙壁,清晰地传入三人的耳中。油灯的火苗随着门外偶尔吹进的微风轻轻晃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三人并排躺在坚硬硌人、铺着薄薄一层新找来的干草的破木板铺上,身体因一日的奔波和紧张而疲惫不堪,但思绪却如同奔腾的野马,难以平静。对明天即将开始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市场闯荡,心中充满了期待与憧憬,但更深知前途险阻,世事难料,不免也带着一丝深切的不安。
凌云仰面躺着,望着低矮的、被经年烟尘熏得漆黑的屋顶,那屋顶仿佛就压在他的眉睫之上。他心中默念:这县城,这榆林坊,便是新的战场,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拉开序幕。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排除杂念,积蓄每一分力量,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黎明后即将到来的第一场硬仗。屋外城市的脉搏,在黑夜中低沉地跳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