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张家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况味。金黄的落叶铺满了村间小径,成熟的谷物已颗粒归仓,田野显得空旷而宁静。这本该是农闲时节,享受着一年辛劳后短暂安逸的日子,但村子里却流动着一股不同于往常的、带着淡淡离愁与浓浓感激的气息。凌云小院的院门,比往日开启得更早,但进出的不再是求医问药的乡邻,而是忙碌着整理行装的身影。善后与告别的时刻,已然来临。
决策已定,行动便雷厉风行。凌云深知,此番离去,并非短期游历,而是真正的迁居创业,必须将此地之事妥善了结,方能心无挂碍地踏上新征程。
他首先做的,是细致交代后续事宜。他将几位仍需复诊的病人及其家属请到院中,逐一叮嘱。对那位哮喘湿疹的老者,他不仅留下了足够月余服用的成药药粉,更将详细的饮食禁忌、起居注意事项、以及病情可能出现反复时的简易应对方法,反复讲解,直到家属完全理解记下。他还特意将张老汉等几位头脑灵活、在防疫中表现出色的村民召集起来,利用最后的时间,将一些农村最常见的疾病,如小儿积食、妇人经期不调、劳力腰腿痛的简易疗法——如按摩哪个穴位可缓解腹痛,哪种野菜煎水可治轻微腹泻,如何用艾草熏灸以祛寒止痛等——倾囊相授。他语气恳切:“乡亲们,凌云在此受大家厚恩,无以为报。留下这些粗浅法子,盼能在急难时,略尽绵力,佑大家平安。” 张老汉等人听得认真,眼中满是不舍与感激。
接着,是整理行装。村民们送来的谢礼堆积了不少,凌云与李文轩、韩老倌仔细清点。不易长途携带的粮食、活禽、部分粗重杂物,他们通过张老汉联系,变卖给了村中需要的人家,换成了轻便而坚挺的银钱。最终,行囊精简为几个结实的包袱:一包是凌云视若珍宝的药材样本和他凭记忆整理的医书笔记;一包是李文轩的书籍和文房四宝;最重要的,是一个沉甸甸的褡裢,里面装着兑换来的散碎银两和铜钱,这是他们闯荡县城的启动资本;此外,还有一小包村民硬塞进来的、耐存放的干粮肉脯,饱含着最质朴的情谊。
消息是瞒不住的。当村民们确切地知道凌神医和李相公将要离开张家屯,前往县城开创事业时,一种自发的情感涌动起来。出发这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小院外已自发聚集了黑压压一片村民。男女老少,只要能走动的,几乎都来了。没有喧哗,只有低低的啜泣和依依不舍的目光。老族长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凌云面前,老泪纵横,紧紧抓住凌云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化作深深一揖。保长张有福代表全村,送上了一篮子新蒸的馍馍和几双妇人们连夜赶制的厚底布鞋,声音沙哑:“凌先生,李相公,俺们张家屯穷,没啥好东西……这点干粮,路上垫垫肚子,这鞋,走路跟脚……俺们全屯老少,盼你们……盼你们在县城大展宏图,有空……常回来看看!” 感激与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场面令人动容。
就在凌云准备劝慰大家、正式告别之际,一直默默站在人群外围的韩老倌,忽然上前几步,走到凌云面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凌先生!”韩老倌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坚决,他仰起头,浑浊的老眼此刻清亮有神,“老汉我……我有话要说!”
凌云连忙弯腰要扶他:“韩老,您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韩老倌却执意不肯,他推开凌云的手,大声说道:“凌先生,您对老汉有再造之恩!若不是您,老汉我早就烂死在破庙里了!是您给了我第二条命!”他环视周围的村民,又看向凌云和李文轩,“老汉我半生飘零,爹娘死得早,无儿无女,讨饭度日,受尽白眼,早就活得没了人样儿。是您,不嫌老汉腌臜,给老汉治病,还给老汉饭吃,把老汉当个人看!”
他语气激动,带着哽咽:“如今,您和李相公要去那县城闯荡。那县城,老汉年轻时也混过,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比咱这屯子复杂百倍!李相公是读书人,体面人,有些事儿,有些地方,他不便去,也不屑去。可老汉我不同!我这张老脸,认得城狐社鼠,也认得守门的兵丁、巡街的差役!跑腿打探、看守门户这些粗活、贱活,老汉我能干!也愿意干!”
他再次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地上:“求凌先生、李相公,带上老汉我!我不要工钱,管口饭吃就成!让我跟着你们,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给我这把老骨头一个报答恩情的机会,也给我一个……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吧!我不想再一个人等死了!”
这番发自肺腑的恳求,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村民们这才意识到,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似乎只是帮着打杂的老乞丐,内心竟藏着如此炽热的情感和强烈的归属渴望。
凌云看着跪在面前、身躯微微颤抖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韩老倌在防疫和情报收集中立下的功劳,想起他虽身处底层却保有的一份精明与义气。他弯腰,用力将韩老倌搀扶起来,握着他粗糙的手,目光真诚:“韩老,您言重了!您对我们的帮助,凌云铭记在心。您若愿意与我们同行,求之不得!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情报和外围庶务,正需要您这样的老江湖来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