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医者本能的抉择(2 / 2)

“喝……药……” 他怕对方听不懂,又伸手指了指药碗,再指了指老人的嘴,模仿了一个喝的动作。“帮……你……”

老乞丐警惕地盯着他,又看看地上的碗,眼神在恐惧、怀疑和求生的本能之间剧烈挣扎。他或许听不懂全部词语,但那个“喝”的动作和碗里冒出的热气,以及凌云眼神中那份试图传递的善意,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咳得蜷缩成一团,痛苦万分。

也许是这无法忍受的痛苦,也许是凌云持续不变的、耐心等待的姿态,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老乞丐眼中的敌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希望之光。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类似同意的气音。

凌云心中稍定。他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慢慢靠近。靠近后,那股疾病和污秽混合的恶臭更加浓烈,但他强行压下不适。他费力地、用尽量不触碰对方伤口的方式,半扶半抱起老人轻飘飘的身体。老人的身体滚烫,隔着破烂的衣物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

凌云用一只手稳住他的头,另一只手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老人起初还有些抗拒,嘴唇紧闭。凌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又一阵咳嗽过去,老人才仿佛用尽了力气,微微张开了嘴。凌云小口小口地将温热的药汤喂了进去。老人吞咽得很困难,不时有药汁从嘴角溢出,凌云用布条小心擦拭。

喂完药汤,凌云又取来那碗稀薄的、加了盐的野菜汤,同样耐心地喂他喝下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凌云将老人轻轻放回墙角,用一些干草垫在他身下,让他稍微舒服一点。然后,他迅速退开,回到安全距离,按照计划,用准备好的清水和艾草水仔细清洗了自己的双手和蒙面布条。

药效和温暖的菜汤下肚,需要时间发挥作用。凌云退回自己的窝棚附近,但没有进去,而是靠墙坐着,继续观察。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约莫半个时辰后,变化出现了。老乞丐剧烈的咳嗽频率似乎有所减缓,虽然依旧有痰鸣,但不再那么撕心裂肺。他的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但似乎平稳了一些。最重要的是,他的意识似乎清晰了不少,不再胡言乱语,而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虽然依旧浑浊,却有了焦点。他看向凌云的方向,眼神极其复杂。

之前的恐惧和戒备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困惑。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同样落魄、自身难保的年轻人,为什么会耗费宝贵的药物和食物来救他这样一个素不相识、即将死去的老乞丐。在那困惑的底层,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感激,如同岩石缝隙中挣扎生长的小草,悄然探出头来。他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破碎的音节,似乎想说什么。

凌云屏息凝神,努力分辨。

“……谢……”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音节,夹杂着痰音,飘了过来。或者,也许只是类似“谢”的一个气音。但这对凌云来说,已经足够了。

凌云心中一动,尝试着用自己生硬的、有限的词汇,配合手势,进行极其简单的交流。他指了指北方,做了一个混乱的手势,问道:“北边……乱?”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苦涩。他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又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逃……荒……没……活路……”

虽然信息零碎,但“北边乱”、“逃荒”、“没活路”这几个关键词,像几块拼图,瞬间与凌云之前的猜测印证起来。战乱、天灾、流民……这正是明初社会动荡的典型写照。这简短的交流,如同在黑暗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微小的窗户,让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从模糊的想象落到了具体而残酷的现实地面上。

救助暂时稳定了老乞丐的状况,将他从即刻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但凌云清楚,这远未脱离危险。严重的感染和高热依然存在,后续需要持续的护理和营养,而这将极大地消耗他本就不多的资源。

他疲惫地退回自己的窝棚,身体因为紧张和劳累而微微颤抖。但内心,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是一丝微弱的慰藉。他消耗了宝贵的草药和食物,承担了被传染的风险,但他挽救了一条生命,践行了作为一名医生的天职。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物质损失带来的焦虑。

破庙内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两个完全孤立、充满戒备的个体占据着冰冷的角落。一种极其脆弱、基于最原始的人道关怀和生存互助的纽带,在无声的救助和简单的音节交流中,悄然建立。虽然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面对这片无尽的荒凉。这个垂死的老乞丐,或许在带来负担的同时,也成为了他窥探这个陌生世界、并与之建立联系的第一扇窗口。

凌云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他需要更精细地权衡,如何在拯救他人与保全自身之间,找到那条如履薄冰的平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