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妡却只是愣怔抬眼,“妾身自西南入长安半年,抵京后便在宫中,陛下可知妾身何时害过人?”
“半年罢了。”他当年谋储位,前后五年,迷惑住了所有人,才一举成功。
以己度人,半年真不算什么。
他淡淡瞥着郭妡。
郭妡摇头,“陛下皇嗣来之不易,妾身只是不想九年前谢美人之死重演。”
这次轮到皇帝愣住,又被戳到肺管子一般,“混账!”
垂眸怒瞪,满脸在考虑如何处置她的神色。
而郭妡脸上确实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惶恐,眼神却清澈。
明明白白写着:我看过卷宗。
可不是么,她在尚仪局,在掖庭局,全都有大堆卷宗可以翻阅。
九年前谢美人怀孕,在后宫咋咋呼呼,不可一世。
结果没几天就飘在太液池里,一尸两命,至今都没找到凶手。
皇帝想了无数阴谋论,却没想到她不准任何人声张,甚至不准崔氏本人声张的原因,竟这样朴实无华。
也确实,宫中无人知晓,崔氏本人亦低调,这胎坐得无比稳固,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
皇帝盯了一会儿,她面不改色,话题便又一换,“上回你还未说,朕这两子,如何同享富贵,”
“……”
瞧这样子,是不会罢休了。
男人多大年纪都是一群为了权力,美色,欲望,胆敢为所欲为的动物,还是一群不会擦屁股的东西。
不过这话题,她迟早也要说,不说怎么动摇皇帝的心?
毕竟现在只有她一人敢说实话,敢说公道话。
郭妡大胆抬眼看皇帝,“陛下非要妾身说个所以然,妾身舍得一身剐也并非不敢说,只怕陛下迁怒,妾身承担不起后果。”
“不必跟朕耍心眼,叫你说你就说。”皇帝有一丝不耐。
他着实并非不知道怎么办,只是不愿承认一时冲动“做错了”。
他要寻求一个认同,如果日后证明这个补救方式无效,他也可以推到旁人头上。
反正不是他的锅。
郭妡道:“陛下当早定尊卑。卑者赐予闲职,教以为臣之道,使其臣服尊者。一时难以见效也没关系,陛下春秋正盛,二十年、三十年的潜移默化,兄弟之间自能重归于好。便是裂痕难以修复,只要人过中年,戾气就会小很多,不至于再拼命。”
才怪。
上辈子九子夺嫡,就是一堆人过中年的皇子,斗得头破血流。
可这时代,并无这种先例。
皇权斗争里,最不可开交的全是年轻人。
因为现阶段皇帝普遍短命,轮不到皇子们人过中年。
可就这几句话,说起来也真是太敢说了,皇帝听得发愣。
唯独觉得“三十年”这几个字很中听。
他脸色倏地缓和,“三十年?”
说不定都能熬死太子。
虽初衷肯定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一想到这女子说他能如此长寿,尤其此刻他还病着,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陡然听这类恭维,简直飘飘欲仙。
她可是他儿子的人啊。
一般来说,儿子儿媳辈谁不是盼着上一辈早点让位,好让她们这些女眷鸡犬升天。
她却不同,她着实有颗不偏不倚的公正之心。
也似乎当真不想依靠他的儿子一步登天。
就像她在尚仪局和掖庭局时,该她办的绝不含糊,不该她办的绝不插手。
她甚至完全没想过为赵王将一个潜在威胁,扼杀在腹中。
皇帝沉吟着,间或咳几声,当真是他想多了吗?
她确实是一片赤胆忠心?
这片忠心不是为沈楷个人,而是为大弘江山社稷?
皇帝凝目良久,挥手叫人先将郭妡带下去,即便内心有所动摇,也依然不提放人的事。
等郭妡一走,皇帝就命人将地上散落的那堆稿纸捡回来。
“命翰林院将这份东西整理出来,再叫司农寺抄录学习。”
这可是好东西。
听闻这法子一用,赵王府那些仆从转得跟拉磨的驴似的,每天都十分有劲。
如今皇家庄园里多的是奸滑之辈,就该好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