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情感纠结
岩温最终被我说服了,或者说,是被眼前这迫在眉睫、不容置疑的危机现实说服了。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那眼神里有挣扎,有评估,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他重重点了下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立刻转身回到那台黑色通讯器前,手指如飞地开始输入加密指令。
密室里,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通讯器按键微弱的声和心脏沉重的搏动。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我右臂的旧伤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不是灼痛,而是一种绵密的、带着温热感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疤痕下苏醒,试图传递某种信息。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超乎预料的事情即将发生。
突然,岩温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望向通风管道入口的方向,同时迅速关闭了应急灯。密室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远处管道滴水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他贴在我耳边,气息微不可闻,不是我们的人。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被发现了?是清道夫的后续追踪,还是佛爷的人找到了这里?在这最后的藏身之所,任何意外都可能是致命的。
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我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旁边工具箱里一截沉重的扳手。岩温也悄然移动位置,占据了更有利的防守点。
上方传来极其轻微的、仿佛猫爪落地的声响,有人在管道中潜行,而且技术高超,几乎与环境噪音融为一体。但那细微的动静,却像鼓点一样敲击在我的神经上。更让我不安的是,随着那声音的接近,我右臂疤痕下的悸动似乎也在同步增强,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声音在入口处停了下来。短暂的寂静后,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带着特定节奏的轻叩。不是警方或岩温的联络信号,那节奏...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的韵律感,像是在缅北的月光下,某个夜晚听过的民歌旋律...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是她?
岩温显然也愣了一下,他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同样用指节,在金属管道壁上回应了一段更简短的节奏。
外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入口的格栅被从外面极其小心地移开,一道纤细、矫健如同母豹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轻盈地落在密室中央,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随着她的到来,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野花香和硝烟的味道在密闭空间中弥漫开来。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轮廓,那独特的气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封锁的角落。
是她。诺敏。缅北那个地方武装头目的女儿。
岩温重新打开了应急灯,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密室,也照亮了不速之客的脸。
诺敏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勾勒出她匀称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形。她的头发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脸上沾染了些许污迹和一道细小的血痕,却丝毫掩盖不住她那带着野性美的五官和那双此刻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她的目光越过岩温,直接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有关切,有愤怒,有难以置信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林野...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或者,我该叫你什么?林峰警官?
最后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岩温瞬间进入战斗姿态,身体微微前倾,眼神警惕地盯着诺敏,以及她可能存在的同伙。
我抬手,示意岩温稍安勿躁。看着诺敏那双映着昏黄灯光、仿佛蒙上一层水汽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愧疚、无奈和某种难以言喻酸楚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在缅北那段生死边缘的日子里,是这个女孩,用她带着野性的真诚和不顾一切的热烈,像一束光,照进了我伪装下的、冰冷黑暗的世界。我曾利用过那份感情,也曾...在某个瞬间,沉溺于那份虚假的温暖。
诺敏...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最终只能挤出这个名字。所有的解释和辩白,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虚伪。
为什么?她向前踏了一步,无视了旁边如同雕塑般紧绷的岩温,目光死死地锁住我,那里面有被欺骗的痛楚,你看着我父亲的眼睛,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是任务?是情报?还是觉得我这个缅北山里的野丫头,很好骗,很可笑?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愤怒,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良知上。
我想起在缅寨的篝火旁,她教我辨认草药,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想起在丛林遭遇伏击时,她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肩膀被流弹划伤,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却还笑着对我说;想起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她靠在我身边,低声说着对和平的向往,对摆脱这种世代仇杀、打杀生活的渴望,眼里闪着憧憬的光...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与我现在警察的身份、与我对她父亲的调查和利用,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我利用了她的信任,利用了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比任何枪林弹雨都更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对不起,诺敏。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尽管那让我如同置身炼狱,我的身份是假的,接近你的目的...最初也不纯粹。但...我顿了顿,感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有些东西,不全是假的。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在使命和欺骗面前,个人的情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真实地折磨着我。
不全是假的?诺敏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那什么是真的?你对我说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话?还是你从我这里套取的关于我父亲队伍动向的情报,让你和你的同僚们立下了大功?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刺穿我所有的防御。我无法反驳。在最初的接触中,获取她父亲武装势力的动向、与集团的关联,确实是我的目的之一。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闲聊,那些关切的询问,都带着明确的任务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