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佛爷叫住正要转身疾步离开的阿龙,眼神阴鸷得可怕,“加强对‘水牢’的看守,增派一倍人手,杨建国不能出任何意外,他活着,我们才有周旋的余地。另外……”他顿了顿,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林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总觉得,这小子……是个巨大的祸害,他脑子里装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致命。”
“明白!我亲自去安排!”阿龙重重点头,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书房,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将无尽的危机锁在了这间书房之内。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佛爷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手中的佛珠再次被他拿起,盘弄的速度却明显快了许多,显示出其主人远非表面那般平静。他拿起桌上那部极少使用的卫星加密电话,手指在按键上悬停了许久,仿佛那电话有千钧之重。最终,他还是按下了一长串复杂的号码。
电话接通音在寂静中响了很久,久到佛爷几乎要失去耐心时,才被接起。对面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一片虚无的沉默。
佛爷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是我。感觉不太对劲,非常不对劲。‘家里’……是不是有动静了?风向变了?”
对面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足足过了七八秒,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才传了过来,简短得吝啬:“风有点大,看好自家的门窗。最近……非必要,少联系。”
说完,根本不等佛爷再有任何回应,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急促而单调的忙音,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佛爷握着话筒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泛出死白色。对方这简短到极致、谨慎到近乎冷漠的回应,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印证了他心底最坏、最不愿相信的猜测。“里面”的朋友,不仅感受到了压力,甚至可能已经自身难保,开始急于撇清关系了。
风暴……不是将要来,而是已经开始了。
他缓缓放下仿佛有千斤重的话筒,走到书桌后,手指在侧面一个隐秘的浮雕花纹上按了特定顺序的几下。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个暗格弹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本不同国家、不同身份的护照,一沓沓码放整齐、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大额现钞,几根黄澄澄的金条,以及一把保养得锃亮、泛着幽蓝冷光的手枪。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退路,是他在绝境中撕开的一道血口。
看着这些足以让任何亡命徒疯狂的东西,佛爷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巨大的挣扎和不甘。苦心经营十几年,用无数鲜血和白骨堆砌起来的帝国,难道真的要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轰然崩塌,化作泡影?
不,还没到最后时刻!他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他还有牌,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力量,还有那条除了他之外,连阿龙都只知道存在而不知具体路线的、通往境外的秘密通道。那是他最后的生机。
他拿起那把手枪,冰冷、坚硬、沉甸甸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奇异地让他有些躁动和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丝。他将枪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想把我连根拔起?想把我们十几年的基业一口吞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奢华而压抑的书房,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和狠厉,“没那么容易……就算要死,我也要崩掉你们满口牙!看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地下密室里,我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骤然加速狂跳,一股没来由的心悸感攫住了我。
右臂的旧伤处,传来一阵毫无征兆的、尖锐如针刺的悸动,仿佛皮下的疤痕组织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揪了一下,又迅速松开。这不是持续性的灼痛,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警示?一种源自生物本能、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联系的危机感应?
“怎么了?”岩温立刻察觉到我的异常,他放下通讯器,锐利的目光投向我,全身肌肉微微绷紧,进入了戒备状态。
我摇了摇头,用手按住仍在隐隐作痛的右臂,无法用语言确切描述这种感觉。“只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非常强烈。佛爷那边,现在一定已经乱成一团,但他绝不仅仅是慌乱。他肯定预感到了真正的灭顶之灾,并且……已经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应对。”
岩温的神色愈发凝重,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如果他们真的全面收缩,化整为零,转移据点,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计划,会给警方‘雷霆行动’的精准收网,带来巨大的麻烦和变数。”
“尤其是佛爷本人,”我补充道,脑海中佛爷那双在昏黄灯光下阴晴不定的眼睛愈发清晰,“他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最后的底牌和逃命通道。他这种人,就像丛林里最老辣的野兽,绝不会甘心被困在陷阱里,就算死,也要拖着猎人和他一起下地狱。”
我猛地站起身,在狭小逼仄的密室里来回踱步,内心的焦灼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被动等待是世界上最残酷的煎熬,尤其是你明明知道敌人正在疯狂地磨牙吮血、加固巢穴,而自己最重要的战友正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却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藏在黑暗里。
“岩温警官,”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目光灼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不能只是在这里被动等待了。杨队还在他们手里,在‘水牢’那种地方,多耽搁一分钟,他就多一分被折磨致死或成为人质的危险!而且,如果让佛爷敏锐的直觉捕捉到警方最终行动的具体时间点,他很可能果断放弃一切,提前潜逃出境!到时候,我们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可能付诸东流!”
岩温紧锁着眉头,沉默地看着我。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显然内心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都是迫在眉睫的危机。但作为接应者和保护者,他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我的安全,确保最关键证人的存活。任何主动出击的行为,都可能将这最后的火种也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对峙中,那台静静放置在旧工具箱上的黑色通讯器,再次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却如同惊雷般清晰的震动声。屏幕随之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岩温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的脸。
他一个箭步上前,迅速拿起通讯器,手指在侧面的微型键盘上飞快地操作着,解码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几秒钟后,当他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那里面混合着震惊、凝重,以及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
“最新消息。”他的声音干涩,将通讯器屏幕转向我,“警方技术部门和外围监控点同时确认,‘狮王’集团掌控的至少三个核心离岸账户,在过去一小时内,出现异常的大额、多批次资金转移迹象,流向复杂,有明显洗钱和分散隐匿特征。同时,边境线我方掌控的几个极其隐秘的、曾被怀疑是集团用于特殊人员或物资输送的通道附近,发现不明身份、装备精良的人员活动频率异常增加,有清理痕迹和布设警戒的迹象。”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最担心的事情,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变为现实。佛爷那老狐狸的预感,已经化为了实际、高效且冷酷的行动。
“另外……”岩温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们布置在佛爷常驻别墅区外围的一个隐蔽观察点,冒死传回最后一条未经完全确认的消息——大约半小时前,一个由四辆黑色越野车组成的、防卫极其森严的车队,利用夜色掩护,驶离了别墅区,去向不明。观察点人员根据车辆型号、护卫配置以及离开的时机判断,佛爷及其最核心的护卫力量,极有可能就在其中。”
风暴将至的预感,在敌人内部,已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直觉,而是化为了山雨欲来的恐慌和紧锣密鼓的应对。收缩,转移,资金外逃……一切迹象都表明,佛爷正在为最终的逃亡,或者说是最残酷的决战,做最后的准备。
而警方与这个庞大罪恶帝国的终极较量,也因此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时间的沙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流逝得更快了。
我握紧了拳头,感受着右臂疤痕下那隐隐的、仿佛与地面上某处正在发生的危机遥相呼应的、持续不断的悸动。脑海中,杨建国可能正在承受的非人折磨,与佛爷那即将挣脱罗网的阴影,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不能再等下去了。一秒钟都不能再等了!
我看向岩温,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必须行动。现在,立刻。哪怕只是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投出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也一定要让这潭即将彻底冻结的死水,泛起他们无法忽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