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国的眉头骤然蹙紧,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引向‘周先生’自己?或者‘黑隼’?这太冒险了!稍有不慎,可能弄巧成拙,反而让‘周先生’更加确信你的价值和不寻常。”
“是的,冒险。但收益也可能巨大。”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周先生’此人多疑成性,这是他的弱点。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不需要直接指控,只需要制造一点点‘不和谐音’。例如,在他构建的‘污染链’模型中,某个关键节点的数据出现极其微小的、看似技术性的‘异常’或‘无法解释的延迟’,而这个异常,恰好与‘周先生’麾下某个负责数据处理的、无关紧要的低阶人员,或者与‘黑隼’某次早已被记录在案、但目的不明的早期试探性攻击,在时间上存在某种牵强的巧合。这种巧合,在正常情况下会被忽略,但在‘周先生’目前这种‘宁可错杀’的极端审查环境下,或许会在他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怀疑他的团队是否绝对纯净,怀疑‘黑隼’是否与更复杂的势力有关联,而不仅仅是一个外部黑客。哪怕这怀疑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以让他在内部审查时多耗费一分心神,甚至可能引发他团队内部的相互猜忌。”
我喘了口气,继续阐述:“至于‘黑隼’,这个始终游离在外的幽灵,是打破‘周先生’线性逻辑模型的最佳工具。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量。我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模拟或诱导出一些极其微弱的、与‘黑隼’过往攻击模式有局部相似、但整体又似是而非的网络活动痕迹,让这些痕迹看似与‘狮王’集团某个无关紧要的外围节点有过短暂接触。这会在‘周先生’的数据海洋里投入一颗小石子,让他不得不分心去思考:‘黑隼’是否仍在活动?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猎隼’与‘黑隼’之间,是否真的存在某种他尚未理解的、更复杂的联系?不确定性,是他这种追求绝对掌控的人最厌恶的东西。”
杨建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揉捏着鼻梁,显然在飞速权衡着这个“险招”的利弊。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集了,敲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脑力博弈伴奏。
“风险极高。”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冷静的分析,“尤其是引导向‘黑隼’和‘周先生’自身的策略,一旦操作不当,痕迹被反向追踪,或者被对方将计就计,我们可能会暴露更多的技术实力和意图。而且,这些信息的释放,需要极其精巧的渠道和时机,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
“我明白。”我沉声道,“所以,这需要最专业的情报分析和操作团队来执行。我们需要筛选出那些与‘狮王’集团有若即若离联系、但又并非我们核心情报网的‘灰色渠道’。信息的内容需要经过精心设计,不能太直白,要留有想象和解读的空间,要符合不同派系各自的利益诉求和心理预期。释放的时机,最好选择在‘周先生’内部调查遇到瓶颈,或者‘山魈’与‘账本’残党争斗最激烈的时候,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放大混乱效果。”
我顿了顿,感受着右手旧伤传来的一阵沉闷悸动,仿佛它在回应着我重新燃起的斗志:“这不仅仅是释放假消息。这是一场精密的、针对性的心理战和信息污染战。目的是要让‘周先生’那套看似严密的逻辑模型,从内部开始产生‘噪音’,让他基于数据做出的判断出现偏差,甚至相互矛盾。我们要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模型,至少,要让他无法再那么自信地、百分之百地相信模型指向的唯一结论——那就是我,‘猎隼’,是唯一且确定的‘污染源’。”
杨建国睁开了眼睛,目光中之前的凝重被一种决断所取代。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迷蒙的雨景,仿佛要看穿这雨幕后的重重迷雾。
“除了信息层面的反制,”他背对着我,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还需要在现实层面,为你构建一个全新的、无懈可击的‘背景板’。”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林峰’这个身份,在警校毕业前夕‘背叛’,随后消失,理论上已经社会性死亡。但现在,你需要一个可以公开活动、经得起最严密调查的‘新身份’。这个身份必须能解释你过去几年的空白,解释你身上可能无法完全掩盖的伤痕,甚至……解释你可能偶尔流露出的、与普通人格格不入的警惕性和某些非常规技能。”
他走回床边,拿起那个文件袋,熟练地解开密封线,从里面抽出几份薄薄的文件。“这是初步构思的几个方向,你需要仔细看,并且尽快选定一个,我们会动用一切资源,为你将这个身份打造得天衣无缝。包括但不限于:真实的户籍档案、受教育经历、工作履历、银行流水、甚至……社交网络上的痕迹和几个关键的、经过审查的‘熟人’。”
我接过文件,手指拂过纸张冰凉的表面。第一份方案,将我塑造成一个在海外某战乱地区从事了几年人道主义救援工作后回国的医生,丰富的伤患处理经验可以解释我对伤痛和医疗环境的熟悉,战地经历则可以合理化我的警觉性和可能存在的心理创伤。第二份方案,则是一个因家族生意失败而在东南亚某国辗转多年、最近才回国试图重新开始的商人,复杂的社会关系和经济波动可以掩盖很多时间线上的疑点。第三份方案……
我一份份仔细翻阅着,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每一个身份的优缺点,思考着如何将其与我的真实情况尽可能完美地融合。这不是简单的角色扮演,而是真正的“重生”。我需要消化这个新身份的一切细节,直到它成为我的第二层皮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露出破绽。
“身份打造需要时间,但必须尽快。”杨建国看着我,语气不容置疑,“在你伤愈出院之前,这个新身份必须准备就绪。同时,针对‘周先生’调查团队本身的情报搜集,也必须立刻加强优先级。我们需要知道这个‘周先生’到底是谁,他的团队有哪些核心成员,他们的行事风格、技术手段、甚至个人弱点。只有了解你的对手,才能更有效地进行反制。”
我放下文件,抬起头,目光坚定:“我同意。信息污染,身份重构,以及对‘周先生’团队的针对性侦查,这三条线必须同步进行。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更是为了扭转我们在当前阶段的被动局面,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创造机会。”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停歇,乌云缝隙中透出几缕惨淡的阳光,将病房内映照得一片朦胧。空气中的压抑感似乎并未随着雨停而消散,反而因为这场刚刚开始策划的、无声的反击,而变得更加紧张、充满张力。
我靠在床头,感受着身体各处伤口传来的、混合着疼痛与新生的复杂信号,以及右手中那仿佛与我的决心一同搏动着的、沉甸甸的旧伤。恐惧依然存在,但它不再能主宰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猎手的冷静与专注。
反调查行动,这不仅仅是一场防御。它是我从病床上发起的、针对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强大对手的第一次主动出击。我要用智慧和谋略,在他精心编织的逻辑大网上,撕开一道口子,哪怕只是一道微小的裂缝,也足以让希望的光芒透射进来。
这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悄然升级。而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猎物。我要用我这副尚未完全康复的躯体和历经磨砺的意志,作为武器,投身于这场更加复杂、更加考验耐心的智力对决之中。
使命,从未允许我真正躺下。而现在,是时候再次起身,哪怕只是在意念中,开始新一轮的冲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