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他跑了!”
“妈的!抓住他!”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拉枪栓的清脆“咔嚓”声,以及脚步踩在碎石上的杂乱声响。
但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天旋地转,世界在我眼中疯狂地旋转、颠倒、破碎。坚硬的岩石棱角、带着倒钩的荆棘、断裂的枯树枝干,无情地撞击、刮擦、撕扯着我的身体。每一次碰撞,后背的伤口都像是被重新撕裂,传来一阵阵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我死死咬住牙关,甚至能尝到牙龈被咬出的血腥味,双手拼命护住头部和要害,将身体尽可能蜷缩成球状,完全依靠重力,向着未知的下方疯狂滚落。
“嗖——噗!”
“哒哒哒——!”
子弹尖锐的破空声从我头顶、身旁极近的距离掠过,打在周围的树干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打在岩石上溅起刺眼的火星。但他们不敢轻易冲下这道陡坡追击,茂密起伏的植被和我不规则的高速翻滚,也让他们难以精准瞄准。
翻滚,无休止的翻滚……仿佛坠入一个没有尽头的痛苦深渊。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我的腰部侧面猛地、沉重地撞在一棵突出地面的、粗壮树根上,那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几乎瞬间闭过气去,翻滚的势头才戛然而止。
我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冰冷、潮湿、散发着腐殖质和霉菌气息的泥土上。全身的骨头仿佛寸寸断裂,没有一处肌肉不再发出痛苦的哀鸣。喉咙里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浓烈的腥甜,我甚至分不清是口腔内的血,还是内脏受损的征兆。我趴在那里,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张大嘴巴,贪婪却又痛苦地吞咽着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耳朵里充斥着自己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骇人的喘息声。
山坡上方,隐约还能听到那三个男人不甘心的咒骂和拨开灌木搜寻的“沙沙”声。他们没有放弃!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在这里!必须回到寨子,回到诺敏的竹楼,那里是眼下唯一的,相对安全的避风港!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燃烧的火焰,支撑着我这具几乎彻底散架的身体。我挣扎着,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但双臂软得像煮熟的面条,后背的剧痛让我每一次发力都如同受刑。右手的旧伤在那番疯狂的、与大地亲密接触的翻滚中,似乎遭到了毁灭性的冲击,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如同被烧红铁钎反复捅刺的钻心疼痛,那痛感甚至盖过了其他部位的痛苦。
就在我几乎绝望,以为自己要耗死在这片冰冷山坡下时,山坡上方传来了更大的嘈杂声——清晰的、带着克伦口音的喝问,以及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是寨子的巡逻队!他们终于被刚才的枪声和这里的异常动静吸引过来了!
山坡上,刀疤脸三人的声音和搜寻的动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巡逻队警惕的盘问和更系统性的搜索声。
我得救了……暂时地,侥幸地。
但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我必须在巡逻队扩大搜索范围,找到我这个“不明身份”的、狼狈不堪的伤者之前,离开这个暴露的位置。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同样无法解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弄成这副模样。
我咬着牙,口腔里满是血和泥土的腥咸味道。用尚且能稍微用力的左臂肘部,配合着膝盖,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开始在泥泞和落叶中向前爬行。像一条受了致命伤的蜥蜴,在绝望中做着最后的挪动。每一次拖动身体,都感觉像是在消耗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汗水、血水、泥浆完全混合在一起,将我糊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泥塑。
我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二三十米,却感觉比穿越了整个危机四伏的缅北丛林还要漫长、还要耗尽心神。直到我终于将自已拖进了一处极其茂密的、几乎完全隔绝光线的厚实灌木丛最深处,我才终于力竭,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般,彻底瘫软下去,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消失了。
我仰面躺在冰冷的土地上,透过灌木枝叶的微小缝隙,看着那片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的、渐渐被暮色浸染的灰蓝色天空。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浪,终于淹没了所有的疼痛、恐惧和紧绷的神经。
我做到了……靠着机智、伪装和不顾一切的勇气,我销毁了致命的物证,没有暴露真实的身份和目的,甚至从三个武装分子的枪口下,奇迹般地成功脱身。
但是……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失落感,紧接着虚脱感袭来,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
情报呢?
那份用诺敏的信任和我的良知换来的、至关重要的情报,那张写着加密口信的纸条,已经被我吞入腹中,此刻正随着消化液慢慢分解。它没能被传递出去。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冒险、所有的痛苦,最终似乎……功亏一篑?
不,等等……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猛地闪现——诺敏说过,阿隆虽然被盘查,但最终还是被放行了。他去了孟连!他是带着口信去的!虽然物证消失了,但他记住了那套精心编织的暗语!
唯一的希望,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就寄托在阿隆身上了。寄托在他能顺利穿越边境,寄托在他能准确找到“兴民土产”,寄托在他能一字不差地复述那套关于“玉石料”、“价钱”、“账户尾号”和“不安分的猎鹰Vigil”的暗语,更寄托在杨建国,能像我们无数次演练和期待的那样,瞬间听懂这来自地狱边缘的求救与汇报!
而我,现在必须想办法,拖着这具几乎彻底报废、遍布内外伤的身体,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回诺敏的竹楼。接下来的每一步,依然可能踏入新的陷阱,面临新的盘问。
我躺在冰冷的泥土上,感受着生命力正从千疮百孔的躯壳中一点点流逝,也感受着那唯一的、渺茫的希望,在心中艰难地、顽强地摇曳着,不肯熄灭。
机智脱身,仅仅是为我,或许也为诺敏,赢得了片刻的、代价惨重的喘息之机。真正的风暴并未远去,任务的成败悬于一线,而那份关乎无数人命运的情报,它的最终归宿,已经不再掌握在我这双沾满泥泞与鲜血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