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基地里来往穿梭的人影,那些荷枪实弹的巡逻队,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监控探头。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一个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潜伏者。而现在,我似乎获得了一定的“自由”和“权力”。我可以调用更多数据,使用专属服务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指挥外勤人员为我服务。
但这种“权力上升”的感觉,没有带来任何喜悦,只有沉重的负罪感和更强烈的警惕。我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更细、更危险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两边,是来自“自己人”和敌人的双重凝视。
我拿起那部新配发的加密通讯器,入手沉重,外壳是冰冷的金属。它既是通往更高权限的钥匙,也是一个更加牢固的枷锁,将我更深地绑在“狮王”集团的战车上。
我需要利用这些新资源。必须利用。这不仅是为了完成对“黑隼”的“任务”,取信于“山魈”,更是为了我自己的使命。被恢复的部分数据访问权限,或许能让我从另一个角度窥探“赤道”系统的秘密;那几台专属服务器,如果运用得当,或许能成为一个相对安全的、与陈曦重新建立联络的跳板……
但每一步都必须万分小心。“账本”的眼睛一定还在暗处盯着。任何超出“反制黑隼”范畴的操作,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接下来的几天,我变得异常忙碌。一方面,我着手制作那个用于实地信号采集的简易嗅探器,故意将电路设计得复杂而粗糙,符合“紧急制作”、“功能优先”的特征。另一方面,我开始小心翼翼地使用新获得的权限,登录“赤道”系统被开放的部分数据库。
屏幕上的数据流再次涌动,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完全的瞎子。我能调取最近三个月的网络流量日志,能看到部分非核心区域的实时监控数据(当然是经过过滤的)。我像一只重新嗅到气味的猎犬,开始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搜寻任何与“摇篮”、与那些独立子信道、与“岩摆”或“佛爷”相关的蛛丝马迹。
同时,我以“搭建模拟攻防环境,测试反制工具”为由,申请启用了西侧仓库的那几台专用服务器。那里位置相对偏僻,监控可能不如核心区域严密。我花费了大量时间在那里,名义上是配置系统环境,实际上则在暗中检查这些服务器的硬件配置和网络连接方式,寻找可能的安全漏洞,为未来可能的秘密通讯做准备。
我的“敬业”和“高效”,显然被某些人看在了眼里。
一天傍晚,当我正在仓库服务器机柜前,假装调试一个网络协议分析脚本时,“岩石”又出现了。他这次没带手下,一个人晃悠进来,手里拎着两瓶冰镇的本地啤酒。
“忙完了没?”他将一瓶啤酒“咚”地一声顿在我旁边的机箱上,自己拧开另一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着。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仓库里其实很阴凉),接过那瓶啤酒,触手一片冰凉。“差不多了,基本环境搭好了,后面就是细化和测试。”
“嗯。”“岩石”靠着机柜,目光扫过那些闪烁着指示灯的服务器,又落在我脸上,咧了咧嘴,“你小子,是块干这行的料。脑子好使,关键时刻也沉得住气。”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
“上次那事,”“岩石”压低了声音,尽管仓库里只有我们两人,“‘账本’那老阴比,本来是想借题发挥,把你弄下去的。没想到,你反手就给了‘山魈’先生一个惊喜。”他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干得漂亮!就得这么治他们那些玩阴的!”
他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对“账本”派系的鄙夷和对“山魈”的忠诚。我意识到,集团内部的权力斗争,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赤裸和激烈。而我,似乎在不经意间,被划入了“山魈”的阵营。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我淡淡回应,不想过多卷入这种派系话题。
“放心,‘山魈’先生心里有数。”“岩石”又灌了一口酒,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些,更像是一种“兄弟”间的鼓励,“跟着‘山魈’先生干,亏待不了你!等把‘黑隼’那群杂碎收拾服帖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他凑近一些,带着酒气的热浪喷在我耳边,声音更低:“听说……‘佛爷’那边,最近对技术这块也很看重。你小子,说不定有机会……往上再走一走!”
“佛爷”这两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身体。我握着啤酒瓶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冰凉的玻璃硌着指骨。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收缩了一下。
往上再走一走?接近“佛爷”?
这难道不是我潜伏的终极目标吗?可为什么,当这个机会以这种方式,通过“岩石”的嘴,带着酒气和江湖义气说出来时,我感到的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我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受到赏识和鼓舞的、适当的“激动”和“向往”,低声回应:“那……还得靠岩石大哥多在‘山魈’先生面前美言几句。”
“好说!”“岩石”哈哈一笑,显得十分受用,又将瓶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都是自己兄弟!”
自己兄弟……我看着他那张被酒精和风霜刻满痕迹的脸,那双带着蛮横和直率残忍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举起酒瓶,将剩下的啤酒机械地灌入喉咙,那苦涩的味道,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岩石”离开后,我独自在空旷的仓库里站了很久。服务器运行的嗡鸣声在耳边放大,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权力在上升,资源在增加,我似乎正一步步接近目标。
但代价是什么?
是与黑暗共舞,与恶魔称兄道弟。是灵魂在一次次表演和妥协中,不断磨损、变质。是那条回归光明的路,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我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块麻木的旧伤。它不再疼痛,却像一个永恒的标记,提醒着我最初的誓言,和此刻身处的无间地狱。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一点新的痛感,来唤醒内心深处那个名叫林峰的警察。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一片越来越沉重的、属于“猎隼”的冰冷死寂。
我知道,我必须继续走下去。利用这“上升”的权力,掌握这“更多”的资源,在这条遍布荆棘和毒液的路上,挣扎着,向那最终的、或许同样危险的目标,一点点靠近。
无论代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