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随着他们的话语起伏。底层日志访问被注意到了，这是意料之中。物理设备扫描未发现异常……这是好消息！那“不明背景噪音”……是量子信标激活时产生的吗？幸好，强度低于阈值！
但还没等我稍微松一口气，那个走向信号分析仪的监察组成员，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发现：
“干事，这台信号分析仪的物理外壳固定螺丝，有近期被手动拧动过的痕迹。与上一次例行维护记录的时间不符。”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螺丝！我忘了这个细节！为了手动清理接口，我拧下了外壳螺丝，之后只是虚掩，打算找机会再拧回去，结果被突如其来的调查打断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衬衫。这是个致命的疏忽！在严格控制物理访问的基地，任何未经授权的设备开启，都是严重违规！
簿记立刻走了过去，俯身仔细查看了那些螺丝，然后用他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猎隼先生，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那两名看守我的监察组成员，身体也微微前倾，充满了戒备。
解释？我能有什么解释？说我在进行秘密的物理层故障排查？那等于承认我进行了未经授权的操作！说设备自己松了？这种拙劣的谎言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大脑疯狂运转，几乎要冒出青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那份已获批准的“安全升级方案”！
我抬起头，脸上努力做出一种被误解的、带着些许无奈和技术员特有的执拗表情。
“哦，那个。”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是我动的。在进行‘幽灵通道抗渗透性升级方案’的预研时，我模拟了几种极端电磁干扰场景。其中一种涉及到核心加密设备在强干扰下的物理屏蔽效能衰减。为了验证模型参数，我申请了紧急检修（这有记录），并在检修后，自行进行了一次非侵入式的物理屏蔽层阻抗复测。拧开外壳是为了接入高精度阻抗分析仪的探测头。因为只是短暂测试，所以没有申请完整的二次维护流程。相关测试数据，我可以调出来。”
我半真半假地解释道。紧急检修申请确实存在，我确实进行了“测试”，只是测试的内容被我偷换了概念。我将一次致命的违规操作，包装成了一次过于“尽责”的、为了提升安全等级而进行的额外验证。这很符合“猎隼”这个技术偏执狂的人设。
簿记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镜片，死死地盯着我，似乎在衡量我话语中的真伪。分析室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
几秒钟后，他缓缓直起身，没有对我的解释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对那名监察组成员吩咐道：“记录在案。继续核查其他项目。”
他没有深究！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心脏依旧高悬。我知道，这仅仅是度过了一个小小的险滩。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核查持续了漫长的数小时。他们提取了我所有的操作日志、通讯记录（尽管大部分是加密的）、甚至是我个人终端里的缓存文件。他们像梳子一样，梳理着我在这个基地里留下的每一个数字脚印。
我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度秒如年。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精神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我反复复盘着自己近期的每一个举动，检查着是否还有其他的疏漏。那枚“破损齿轮”的指令，像最后的救命稻草，在我脑海中反复浮现。
终于，在所有设备检测和数据提取完成后，簿记走到了我面前。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核查摘要。
“猎隼先生，”他依旧用那种平直的语调说道，“初步核查已完成。目前发现的主要问题有：一、未经完整流程授权，对关键设备进行物理操作；二、部分数据访问行为，虽标记为风险评估及安全验证，但其频率与深度，超出常规运维范畴。”
他顿了顿，目光像两把冰锥，刺向我。
“这些‘异常’，与近期集团外围网络遭受的针对性打击，在时间点上，存在统计学上的相关性。你对此，有何最终陈述？”
图穷匕见。最终还是绕回到了“泄密”这个核心指控上。他们将我的“异常”行为，与外部的警方打击直接关联了起来。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缓缓站起身，尽管双腿有些发软，但我强迫自己站得笔直。我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向簿记。
“簿记干事，”我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被冤枉者的坦荡和一丝技术人员的固执，“我所有的行为，其出发点只有一个——确保‘幽灵通道’的绝对安全，提升其抵御外部威胁的能力。外围网络遭受打击，恰恰证明了我的担忧和前瞻性工作的必要性。如果因为我的‘尽责’和‘未雨绸缪’，而受到无端怀疑，那我无话可说。”
我深吸一口气，将“工匠”指导的策略发挥到极致。
“至于你提到的‘相关性’，我认为这是典型的因果倒置。正是因为外部威胁加剧，我才需要采取更深入的评估和更积极的防御策略。如果集团认为我的工作方式存在问题，或者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风险’，”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监察组成员，最后回到簿记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我可以立刻停止所有工作，包括‘幽灵通道’的维护，以及……即将在安全联席会议上进行的陈述。请‘算盘’先生定夺。”
我抛出了最后的筹码——摆挑子。以“幽灵通道”和我在会议上的价值作为要挟。这是一步险棋，但如果“算盘”还看重这些，他就必须保我。
簿记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他盯着我，许久没有说话。分析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他合上了手中的平板。
“你的陈述，我会如实上报。”他冷冷地说道，“在最终决定下达前，你的Level 7权限将被临时限制为Level 5，仅限于维持‘幽灵通道’基础运维。未经许可，不得进行任何数据挖掘及方案测试操作。同时，你不得离开基地核心区域，需随时配合后续问询。”
他没有立刻逮捕我，也没有宣布我无罪。这是一种暂时的、屈辱的、如同被拔去爪牙的禁锢。
“核查结束。我们走。”簿记不再看我，带着他的团队，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分析室。
厚重的气密门再次关上，将内外隔绝。
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我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伸手扶住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全身的衣物早已被冷汗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右手掌心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绷带，但我感觉不到疼痛。
我活下来了。
暂时。
但Level 7权限被剥夺，意味着我后续的调查几乎寸步难行。行动受限，意味着我连去尝试接收那个“破损齿轮”包装箱的机会都变得渺茫。
内部调查的阴影并未散去，它只是化作了一道更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并且随时可能收紧。
我抬起头，望向主屏幕上那被暂时锁定的、象征着更高权限的界面。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以及在那疲惫之下，依旧顽强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联席会议，将在不到三十小时后召开。而我，将以一个“戴罪之身”、一个被限制了能力的“风险人物”的身份，去面对那群饿狼。
前路，似乎更加黑暗了。
但我必须走下去。
直到黎明降临，或者……彻底沉沦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