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内部晋升
“Level 7 权限。”
这五个字，如同五颗被冰水浸透的子弹，带着冰冷的灼热感，一字一顿地钉入了我的意识深处。分析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早已被打破，虚拟影像逐一熄灭，实体存在的人也各自带着复杂难言的神色默默离去，唯有“算盘”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和他离开时无声关闭的合金门，将这间屋子重新还给了我，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电子监控。
我没有立刻动弹，仿佛依旧沉浸在刚才那场刀尖起舞、生死一线的言语风暴所带来的余震之中。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还保持着高度紧绷的状态，指尖因为用力握着椅背而微微发白，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并非全然的表演，更多的是劫后余生、强行压下惊涛骇浪后的生理性僵直。
内部晋升。Level 7。
这并非我预想中的剧本。在“黑隼”骤然发难，抛出那张照片和赵伟的名字时，我以为自己即将迎来卧底生涯的终点，甚至可能是生命的终点。那瞬间的寒意，透彻骨髓，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然而，绝境之下，被逼出的急智，那份将个人嫌疑强行扭转为“内部泄密”危机的疯狂赌局，竟然……赢了？
不，不能说是纯粹的赢。这更像是在即将倾覆的独木舟上，险之又险地抓住了一根同样充满荆棘的浮木。“算盘”的裁定，与其说是对我个人的绝对信任，不如说是他对“黑隼”派系的一次精准敲打，是对集团内部可能存在的、不受他控制的“信息管道”的深度忌惮，更是对我这把刚刚证明了其“锋利”与“有用”程度的“利刃”，一次更具风险的投资与捆绑。
他提升我的权限，赋予我更核心的地位，既是奖励，也是枷锁。Level 7，意味着我将能接触到“鹞鹰”账户更深层、更敏感的资金流向，或许能借此挖掘出更多关于“伯爵”乃至“狮王”的线索；意味着我在“幽灵通道”项目上拥有了近乎绝对的掌控力，可以调动更多资源来“确保安全”，这无疑增加了我的操作空间；但这也意味着，我将被置于更高倍数的放大镜下，被“算盘”更严密地审视，被“黑隼”及其党羽更加疯狂地憎恨与觊觎。我编织的“内部泄密”谎言，像一颗不定时炸弹，审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高悬，一旦“导航员”的深度挖掘找不到确凿证据，或者未来再次出现类似纰漏，所有的怀疑会以加倍的力量反弹到我身上。
这晋升，是蜜糖，也是砒霜。是通往核心的阶梯，也可能是直坠地狱的滑道。
我缓缓松开握着椅背的手，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试图将胸腔里那狂躁跳动的心脏安抚下去。脸上，那属于“猎隼”的、混合着受到肯定后的沉稳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因被质疑而残留的冷硬表情，必须维持住。我知道，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窥探的“眼睛”。
没有多余的停留，我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合金门无声滑开，外面走廊的光线似乎都比会议室内要明亮一些，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弥漫在基地每一个角落的、阴冷的压抑感。
回到属于我的那间分析室，门在身后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但我清楚，这不过是错觉。这里的监控只会更加严密。我如同往常一样，走到操作台前，调出“幽灵通道”的实时数据流，目光专注地落在不断滚动的字符和图表上，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命运走向的会议从未发生。
然而，变化还是悄然而至，迅速得令人心惊。
首先是我的个人终端。几乎是在我坐下后不到十分钟，屏幕右上角原本显示为“Level 6 - 受限”的权限标识，无声无息地刷新，变成了刺眼而冰冷的“Level 7 - 核心”。紧接着，一连串系统提示音接踵而至，大多是来自集团内部不同部门、不同层级人员的访问请求、信息同步通知，甚至还有几条措辞恭敬、带着试探意味的祝贺信息。
这些信息的来源五花八门，有些是之前对我这个“空降”的技术官僚爱搭不理的区域协调员，有些是“黑隼”派系中地位较低、或许试图两头下注的边缘人物，甚至还有一两条，来自“算盘”直系麾下、几个我之前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负责更敏感领域（如境外资产并购、特定政治游说）的神秘代号。
世态炎凉，在这个黑暗帝国内部，同样体现得淋漓尽致。地位的提升，如同在狼群中露出了更锋利的獠牙，立刻引来了鬣狗的窥探、狐疑的打量，以及……试图靠近分一杯羹的谄媚。
我面无表情地浏览着这些信息，没有回复任何一条祝贺，只是将那些访问请求和信息同步，按照优先级和潜在价值进行了分类归档。任何过热的回应，都可能被视为得意忘形，任何过冷的处置，则可能被解读为心怀怨怼。我必须维持那种“宠辱不惊”、只专注于技术和效率的冰冷人设。
下午，按照“算盘”的指令，我需要前往基地深层的“资源调度中心”，正式完成 Level 7 权限的物理认证和信息库解锁。这是晋升流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走在通往基地更深层的通道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沿途遇到的、那些隶属于不同派系的人员，看我的目光与以往截然不同。以往是漠视、是隐藏在程式化礼貌下的轻蔑、是“黑隼”派系毫不掩饰的敌意。而今天，那些目光变得复杂得多——有审视，有忌惮，有好奇，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对于强者的敬畏。
两个靠在通道墙壁旁抽烟、身上带着“黑隼”行动队特有彪悍气息的男人，在我经过时，停止了交谈。其中一个，正是上次在训练区被我用言语顶撞、险些动手的家伙。他盯着我，眼神依旧凶狠，像一头不甘心的狼，但那股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戾气，却收敛了不少。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直到我走远，才低声骂了句模糊的脏话。另一个则下意识地站直了些，目光闪烁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权力，在这个遵循最原始丛林法则的地方，是最好的护身符，也是最亮的靶心。
“资源调度中心”位于基地的心脏地带，守卫森严，需要经过三道生物识别和动态密码验证。负责接待我的，是一位面色苍白、眼神如同死水、仿佛早已被这地下世界的阴冷吸干了所有生气的中年管理员。他机械地执行着流程，引导我将手掌按在冰冷的感应板上，进行视网膜扫描，录入新的声纹密钥。
“认证通过。权限等级：Level 7。信息库同步中……”管理员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念着，同时，我面前那块巨大的、原本漆黑一片的显示屏亮了起来，海量的、之前对我完全封锁的数据目录，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瞬间呈现在我眼前。
“鹞鹰”账户的深层交易记录，不再仅仅是近期的流水，而是追溯到了数年，甚至十数年前，那些关联着无数离岸公司、基金会、甚至某些敏感政治人物的模糊账目；集团在全球范围内的不动产、股权投资清单，其中一些公司的名字，赫然与某些合法世界的巨头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幽灵通道”背后更庞大的战略布局图，涉及的地缘政治博弈、资源控制野心，令人触目惊心；甚至还有一部分标记为“历史档案 - 受限访问”的加密区域，其访问日志显示，最近一次调阅，来自于“算盘”本人。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内鼓噪。这就是 Level 7 的世界，一个更接近黑暗核心的、充满了致命诱惑与无限危险的世界。我强忍着立刻扑向那些关于“阿马尔菲”和早期资金流向数据的冲动，目光依旧保持着技术官僚的冷静与挑剔，快速浏览着目录结构，仿佛只是在熟悉新工具的性能。
“信息库同步完成。您拥有 Level 7 标准权限及‘幽灵通道’项目特殊授权。”管理员的声音打断了我内心的翻江倒海，“请注意，所有调阅、复制、分析行为都将被记录在案。祝您工作顺利。”
他递给我一枚全新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权限密钥，然后便不再看我，重新坐回他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子里，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程序。
握着那枚冰冷的密钥，我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止是权力，更是一把双刃剑的剑柄。每使用一次，都可能离真相更近一步，也可能离暴露更近一分。
返回分析室的路上，我遇到了老刀。他似乎是“恰好”经过，靠在通道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手里把玩着一枚古旧的银币。
“恭喜啊，‘猎隼’。”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晦暗难明，嘴角却扯起一丝意味难辨的弧度，“Level 7……啧啧，真是后生可畏。看来‘算盘’先生对你寄予厚望。”
我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只是职责所在，尽力而为。还需要老刀前辈多多指点。”
“指点？”老刀轻笑一声，银币在他指间灵活地翻转，“你现在可是大红人，手握‘幽灵通道’和‘鹞鹰’的部分核心权限，风头正劲，我这种老家伙，哪里还敢指点你？”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飘忽，“不过啊，站得越高，风越大，看得也更‘清楚’。有些陈年老账，翻起来可要格外小心，灰尘大了，容易迷了眼，甚至……呛死人。”
他这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更可能是一种不着痕迹的试探。他在暗示什么？是指“伯爵”那些旧事？还是泛指 Level 7 权限下那些敏感的历史档案？
“谢谢前辈提醒。”我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会注意流程，一切以数据和规则为准绳。”
老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将银币揣回口袋，转身慢悠悠地走了。他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阴影里，像一条潜入深水的鱼。
回到分析室，关上门。我立刻连接到内部通讯网络，以“幽灵通道”安全升级和反监控部署为由，向“导航员”发送了第一份 Level 7 权限下的正式指令——要求调取集团近五年来，所有与欧洲，特别是南欧及地中海地区，涉及艺术品、古董、奢侈品交易及相关咨询服务支付的、完整的资金流向底层数据包，并进行初步的关联性风险分析。我将调查范围设定得足够宽泛，时间线也拉得足够长，将其完美地隐藏在“完善全球风险评估模型”的正当理由之下。
指令发出后，我静静地等待着。几分钟后，“导航员”回复：“指令已接收，数据包预计在四小时内完成初步整理与传输。请注意，该数据量级庞大，分析将占用大量系统资源。”
“明白。优先保障‘幽灵通道’实时运营，分析任务设置为低优先级后台运行。”我回复道，语气如常。
第一步，已经迈出。借着晋升的东风，借着“算盘”赋予的“确保安全”的尚方宝剑，我对“伯爵”和“阿马尔菲”的秘密调查，终于可以从之前那种盲人摸象般的状态，转入更具主动性的、有权限支撑的数据挖掘阶段。
然而，权力的滋味尚未细细品味，新的挑战和威胁已然接踵而至。
傍晚时分，我的加密通讯频道收到了“山魈”直接发来的、标记为“优先”的指令。不是经过“算盘”转达，而是直接来自这个神秘的最高决策者之一。指令内容言简意赅，却带着千钧重量：
“‘幽灵通道’第一阶段全面运营启动时间，提前至七十二小时后。‘猎隼’，确保万无一失。所需资源，凭 Level 7 权限自行协调。过程我不管，我只看结果。”
运营提前！而且是大幅提前！
这意味着，“山魈”那边承受的压力巨大，或者出现了某种未知的变数，迫使他必须让这条致命的血管尽快开始输送“血液”。这也意味着，我刚刚获得的地位和权限，立刻就要面临最残酷的实战检验。“算盘”的信任，“黑隼”的敌视，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场提前到来的运营中，得到最终的验证。
成功，则地位彻底巩固，真正跻身核心。
失败，则万劫不复，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侥幸，都将化为齑粉。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我的肩头。我立刻取消了所有其他计划，全身心投入到对“幽灵通道”全线状态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核查中。调动 Level 7 权限，我直接接入各个关键节点的实时监控数据，核对物资储备，验证通讯链路，模拟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应急预案。
权力的好处在此刻显现无疑。以往需要层层审批、多方协调才能调动的资源，现在只需要我一道指令，便能迅速到位。以往需要与“黑隼”派系反复扯皮、甚至需要“算盘”出面协调的行动队配合，如今在我提升了权限级别后，对方即便满腹怨气，也不得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部署。Level 7 的权威，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这个庞大而黑暗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但在这高效的背后，我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有“算盘”冷静的评估，有“黑隼”阴冷的等待（等待我出错），有老刀之流的隔岸观火，更有那些底层人员对于新权威的敬畏与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