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跨境联络
成为“算盘”在“鹞鹰”事务上的直接心腹,并接手“幽灵通道”的开拓任务,我感觉自己像被两股性质不同、却同样致命的漩涡同时拉扯着。一方面,“鹞鹰”账户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映照出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和人性的无尽深渊,我必须在“算盘”的绝对信任(或者说,基于共同利益的捆绑)与“黑隼”赤裸裸的威胁之间,维持着那细若游丝的平衡。另一方面,“幽灵通道”则像一片未知的、布满暗礁与风暴的黑暗海域,我必须亲自掌舵,驶入其中,为这个毒品帝国开辟新的生命线。
这双重身份带来的压力是空前的。白天,我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数据,分析“鹞鹰”每一笔流向“七叔”或“黑隼”关联势力的款项,用最精确、最符合流程的语言撰写周报,既要点到即止,又要将最终的裁决权巧妙上交。夜晚,当基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提供着永恒的背景噪音时,我则沉浸于“幽灵通道”的蓝图构建之中。
眼前是多块屏幕组成的巨大光幕,上面显示着东南方向那片广袤、复杂、被崇山峻岭、密林河流与错综复杂国境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区域。等高线、河流走向、边境哨所坐标、已知的巡逻路线、卫星云图、气候数据、各国执法机构的活动热力图……无数信息流在我脑海中交织、碰撞。我需要从这片数据的混沌中,找出一条理论上最隐蔽、最安全、最高效的路径。
这过程本身就像一场灵魂的酷刑。我知道,我此刻绘制的每一条虚拟线路,未来都可能成为毒品流淌的真实通道,将更多的绝望与毁灭注入这个世界。那些冰冷的坐标和风险评估数字背后,是无数可能被摧毁的家庭和生命。一种深沉的罪恶感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攫住我的喉咙,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只能反复咀嚼着父亲的遗志、陈曦的信任,以及肩头上那沉甸甸的使命,将这蚀骨的痛苦转化为更冰冷的计算和更坚定的决心。
我的策略并非简单地消极怠工或设计一条注定失败的路——那太容易被看穿,也毫无价值。我的目标是,在构建一条看似完美、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翡翠通道”的路线同时,于其核心架构中,埋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致命的“结构性地雷”。这些“地雷”可能是一个关键节点过于依赖某个反复无常的地方武装,可能是一条备用路线恰好经过国际联合执法力量近期重点关注的区域,也可能是某种运输方式存在理论上极低概率、但一旦触发便万劫不复的技术风险……我需要让这条通道在“算盘”和“山魈”看来是杰作,但在关键时刻,只需轻轻触动某个开关,它就会从内部崩塌,甚至反噬其身。
与“导航员”的协作是这项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她的全球物流数据库和风险模型确实无价,但她本人,依旧像一台精密而缺乏温度的仪器。我们的交流仅限于数据和逻辑层面。
“L-734区域,地形复杂度S级,但历史巡逻密度低于阈值百分之三十七,”“导航员”清冷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频道传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建议将b-3支线作为优先备选。但需要补充该区域最近三个月的降水数据和地质灾害评估。”
“数据已收到。正在建模分析。”我回应道,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她所需的数据,同时在我自己的核心模型里,为这个b-3支线标记了一个潜在的“水文地质灾害高风险”标签,并关联了该区域一个近期异常活跃的、与“黑隼”有旧怨的小型地方武装信息。表面上,这是为了更全面的风险评估;实际上,这是我预设的一个可能的“引爆点”。
“算盘”偶尔会直接接入我的工作界面,无声地审视着我的进度和模型构建逻辑。他从不打断,也极少提问,但我知道,他那双仿佛能洞穿数据表象的眼睛,正在评估我的每一个选择,衡量着我的“价值”和“可靠性”。在这种无形的注视下,我必须确保我的所有操作,无论是明面的规划还是暗藏的“后门”,都符合一个顶尖架构师应有的严谨、前瞻,甚至带着一丝为集团开拓疆土的狂热。
经过数周不眠不休的数据分析和模拟推演,初步的路线规划方案——“幽灵通道v1.0”终于成型。它像一条隐匿在皮肤下的血管,巧妙地利用了地形、边境管理的盲区以及复杂的地方势力格局,设计了多条主次干道和应急切换方案,理论上最大限度地避开了主流监控和已知的执法热点。
我将这份凝结了我无数心力(和隐秘算计)的方案,提交给了“算盘”。
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审阅。第二天,我被他召入了那间私人分析室。
“整体架构,具备相当的洞察力和创新性。”“算盘”开门见山,他的评价一如既往的简洁而克制,但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赞誉之一。“尤其是对‘非传统风险因子’(指地方武装、气候突变、基层官吏的随机性)的权重赋值和应对预案,比‘翡翠通道’初期的设计更为精细。”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但纸上谈兵终觉浅。真正的通道,是在与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的碰撞中踩出来的。你的方案,需要经过实地验证,更需要找到合适的‘地头蛇’合作。否则,它永远只是一堆漂亮的数据。”
我心中了然。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终于要来了。
“您的意思是,需要进行跨境接触?”
“没错。”“算盘”点了点头,调出了一份加密档案,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代号——“蝮蛇”。“这是我们在金三角边缘区域的一个潜在合作目标。他控制着一段关键的河谷地带,人手不多,但足够凶悍,而且对当地的情况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他目前尚未被其他大势力完全吸纳,有合作的可能,但也极度危险、多疑。”
他看向我,眼神深邃:“林野,由你代表集团,去和他进行初步接触。评估他的合作诚意与能力,试探他的价码,并将‘幽灵通道’v1.0第一阶段的路测,交由他的队伍来执行。”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直接与境外的武装毒贩接触!这意味着我将彻底从幕后走向前台,暴露在更多不可控的危险之下。一旦身份在接触中泄露,或者仅仅是谈判破裂,等待我的都将是极其凄惨的下场。
“这是对你能力的最终考验,也是‘幽灵通道’能否从蓝图变为现实的关键。”“算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黑隼’会派一支精锐小队随行,名义上负责你的安全,实际上……你知道该怎么做。记住,你拥有临机决断之权,但每一个决定,都关乎项目的生死,也关乎你自己的生死。”
我明白,这不仅是业务考验,更是忠诚和能力的终极试炼。“黑隼”的人在场,既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监视。我必须在那些虎视眈眈的雇佣兵眼皮底下,与“蝮蛇”这样的地头蛇周旋,并做出符合集团利益的决策。
“我明白,算盘先生。”我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应道。
准备工作在高度保密和紧张的氛围中展开。我仔细研究了“蝮蛇”的所有已知信息:真名不详,年龄约四十岁,心狠手辣,疑心极重,曾因黑吃黑吞掉过几个小团伙的货,但也因此被几家势力记恨。他控制的河谷地带地形复杂,是理想的隐秘运输路线。我需要准备的,不仅仅是谈判的筹码和路线资料,更是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心理预案。
几天后,在“黑隼”手下一位代号“铁砧”、面容冷硬如岩石的队长及其率领的六人小队“护送”下,我们乘坐经过伪装的车辆,离开了基地,向着边境方向驶去。
路途颠簸而漫长。车窗外的景色从现代化的城镇逐渐变为荒凉的丘陵,最后是郁郁葱葱、仿佛没有尽头的热带雨林。空气中弥漫着湿热和植物腐烂的气息。“铁砧”和他的手下几乎不说话,只是用警惕而冷漠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与这原始丛林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我坐在后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反复模拟与“蝮蛇”会面的各种可能。我知道,我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算盘”的颜面和集团的未来。任何一丝怯懦或失误,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经过数次更换车辆和徒步穿越密林,我们终于在约定的时间,抵达了位于河谷深处的一个废弃村寨。残破的吊脚楼在湿热的风中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和罂粟壳混合的怪异气味。
“蝮蛇”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他们分散在村寨的阴影里,眼神如同野兽,手中紧握着五花八门的自动武器。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眼神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阴冷的男人,他脖子上缠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毒蛇纹身。
“你就是集团派来的‘专家’?”“蝮蛇”上下打量着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轻蔑。他似乎没想到集团派来的会是我这样一个看起来更像文职人员的年轻人。
“你可以叫我‘猎隼’。”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在这种场合,气势绝不能输。“算盘先生向你问好。”
听到“算盘”的名号,“蝮蛇”的眼神稍微收敛了一些,但警惕依旧。“东西带来了吗?”他指的是路测的预付金和样品。
我示意了一下,“铁砧”面无表情地提过一个沉重的金属箱,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美金和一小包高纯度的样品。
“蝮蛇”示意手下上前验货。他的一个手下仔细检查了美金和样品,然后对他点了点头。
“钱没问题,货也是上等品。”“蝮蛇”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示意我们进入一间相对完好的吊脚楼。“说说看,你们想怎么合作?我这里的规矩,很简单,要么一起发财,要么……”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吊脚楼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霉味和烟草味。我们分别坐在简陋的木桌两侧,“铁砧”和他的小队成员则分散在门口和窗外,与“蝮蛇”的手下形成了对峙之势,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