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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警徽下的誓言(1 / 2)

第1章:警徽下的誓言

七月的太阳高悬于省公安厅警官学院操场的上空,像一位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考官,将它所有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灼烤着这片土地,也灼烤着土地上每一个即将披上荣光的年轻灵魂。我能感觉到后颈的皮肤在发出抗议,一阵阵刺痛的灼热感提醒着我它的存在。汗水,根本不理会这庄重的场合,自顾自地从帽檐下紧贴头皮的发根里钻出来,汇聚成珠,然后顽强的、沿着脊柱中央那道浅浅的沟壑,一路蜿蜒向下,滑进被浆洗得笔挺、却也因此有些硬涩的警服衬衫里,留下一条又痒又黏腻的冰凉轨迹。

空气在热浪中扭曲舞蹈,氤氲着复杂的气味。新修剪过的草坪散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青腥气,与身边几千号人身上蒸腾出的、混合着汗水、肥皂和年轻体魄的蓬勃热气交织在一起。但压过这一切的,是一种更为浓烈、几乎能用舌头尝到的味道——那是数千颗心脏为同一份荣耀而剧烈搏动所产生的炽热,是誓言即将出口前,那份沉重而滚烫的庄重凝滞在喉头的味道。

毕业典礼。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某种力量拉长了,每一秒都镀着灼热的金边,缓慢而沉重地流淌。我站在队列的最前方,感觉自己像一枚被无形的手精准钉在标靶正中心的图钉,无所遁形,必须承受所有目光的聚焦。藏蓝色的方阵在我身后静默地延伸,整齐得令人窒息,像一片用标尺精心丈量过的、沉默而坚韧的青钢森林。每一棵树都笔直地指向苍穹,渴望承接未来的风雨雷电,也渴望沐浴此刻的荣光与赞誉。

四年了。

这四个字像沉甸甸的铅块,坠在我的心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碎片:格斗垫上被反复摔打、骨头与垫子撞击发出的闷响;射击训练时,枪托后座力一次次狠狠顶在肩胛骨上带来的酸麻钝痛;无数个深夜里,理论教室亮至凌晨的灯光下,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还有一次次突破体能极限后,喉咙深处泛起的那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所有这一切,汗、血、泪、痛、坚持、放弃、再坚持,最终似乎都被糅碎了,融进了这身笔挺得甚至有些勒人的藏蓝色警服里,变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名为“责任”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也烙进了我的骨头里。

阳光毒辣,毫不容情地刺着眼。我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观礼台。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他们的面容在强光下有些模糊,融化在一片代表权威与认可的、晃眼的金色光晕里,只剩下一个个威严而遥远的轮廓。

视线下意识地向下寻找,掠过观众席前排。然后,我看到了他——我们的格斗教官,老黑。这个平时在训练场上声若洪钟、能用眼神就把我们钉死在原地、徒手撂倒三个壮汉都面不改色的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竟然微微侧着头,古铜色的、刻满风霜的脸上,那只曾把我们摔得七荤八素的大手,正以一种与他粗犷形象极不相符的迅疾和隐蔽,飞快地蹭过自己的眼角。

就那么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我的心口却像猛地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酸涩感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冲得我鼻腔发堵。我几乎是慌乱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拼命筑起的情感堤坝就会决堤。

我需要锚点,需要一个能让我稳住心神的存在。我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继续在人群中搜寻。然后,我找到了他们。

在人群稍靠后的位置,我看到了妈。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直直的,比她平时操劳时的样子要挺拔得多,好像这样就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将她身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我。李叔——我爸生前的战友,紧紧挨着她坐着,一只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胳膊,像一个无声而坚定的依靠。另一只手则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捏得根根发白。他们都在看着我,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我知道那目光里蕴含着什么——是无尽的骄傲,是殷切的期盼,还有……还有那份深藏在我妈眼底、自从我爸走后就不再消散的、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李叔的眼神则更像是在无声地呐喊:“好小子!像你爹!没给他丢人!”

爸……

这个称呼像一枚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软刺,轻轻一碰,就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鼻尖仿佛瞬间嗅到了一丝熟悉却又遥远的味道——是廉价烟草混合着旧皮革,还有汗水的味道,那是记忆里父亲警服的味道,是他拥抱我时,我闻到的味道。心脏猛地一缩,那是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混合着巨大的骄傲、无边的思念和一种永恒的缺憾。我迅速眨了几下眼,逼回那点不争气的湿意。

我得找点别的什么看看,必须转移注意力,不然这情绪快要像脱缰的野马,挣脱我努力维持的冷静了。我的视线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游移,像迷失在光海里的舟。

然后,像夜航的船终于望见了灯塔,像磁石遇到了它的北极,我的目光猛地被吸住,牢牢地定格在了一点上。

她在那儿。

陈曦。

她就坐在家长区稍侧方的位置,安安静静的,像炎炎夏日燥热喧嚣的声浪中,一眼沁人心脾的清冽泉流,无声无息地流淌进我沸腾灼热的心底,带来一瞬间的清凉与安宁。一件简单干净的棉质白色连衣裙,穿在她身上就格外好看,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莹白。夏日难得的微风调皮地撩动着她的裙摆和额前几缕柔软的栗色发丝。她没有像周围许多人那样激动地交头接耳,或举着手机频频拍摄,只是微微仰着脸,专注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隔得这么远,我其实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细微表情。但我好像就是能看见,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双总是清澈明亮、仿佛盛着星光的眼睛里,此刻一定盛满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有无需言说、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深骄傲;有温柔似水、能瞬间抚平我所有焦躁与紧张的鼓励;有对我们过往数年一起在图书馆熬夜刷题、在训练场互相打气、在月光下分享幼稚梦想的深切怀念;更有一种与我心灵相通、对即将到来的、我们可以并肩作战的未来的炽热憧憬。

她的嘴角,一定是微微弯着的,带着那个我无比熟悉、能让我心跳漏跳半拍的、清浅而温暖的弧度。

看到她,我胸腔里那面擂得又快又乱、几乎要撞碎肋骨破膛而出的破鼓,忽然就奇迹般地安分了下来。一股清凉的、安稳的、强大的力量,仿佛通过这无声的对视,从她那里缓缓注入我的四肢百骸,稳稳地压住了我微微发颤的指尖,也抚平了我狂跳的心。

就在这时——

“……”

院长那把浑厚有力、极具辨识度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猛地放大,如同一声惊雷,骤然劈开了操场上空凝滞的热浪,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紧接着,海啸般的掌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开来,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把我吞没、包裹、托举起来。那声音震耳欲聋,像千万双手同时拍打着鼓面,敲击着我的耳膜,也敲击着我的心脏。

该我了。

我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滚烫,裹挟着草籽的清香、尘土的微粒,还有一种名为“使命”的、冰冷而沉重的金属气息,狠狠地冲进我的肺叶,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感。

迈开腿。

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嗒”的脆响。这声音在震天的掌声中,奇异得清晰,大得吓人,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我这个孤独而坚定的节奏。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道实质的聚光灯,灼热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热度甚至超过了头顶的烈日。我努力控制着每一步的幅度和频率,用尽四年训练出的克制力,不让脚步发飘,不让身体晃动。一步一步,仿佛走完的不是从队列到主席台的短短十几米,而是我整整四年的青春岁月,走向那个光芒汇聚、同时也意味着千斤重担的命运之台。

走到台侧,立定,转身,面向主席台。抬手,敬礼。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又像是演练过千百次的本能,标准、利落,带着肌肉记忆的精准。

然后,我转过身,面向台下。

面前,是黑压压的、望不到尽头的人头,是一片由藏蓝色和无数枚熠熠生辉的警徽组成的、沉默而汹涌的海洋。每一枚警徽都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像无数只凝视着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