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立政殿,白洛恒正看着新送来的奏报,各地官府退还盐税的消息传开后,百姓们争相缴纳农税,虽比去年减免了三成,却比往年收得更齐、更快。
“你看。”
他对萧澈笑道:“百姓心里亮堂着呢。你对他们好一分,他们便还你十分。”
萧澈点头:“陛下,如今盐铁专卖清明,西域商道畅通,太子已定,正是整顿军备、准备对付漠北的好时机。”
白洛恒望向窗外,夕阳正染红天际,像极了漠北草原的晚霞。他轻轻抚摸着案上的舆图,指尖在草原十三部的位置停留片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
“不急。”
他缓缓道:“先让百姓的灶台上都飘起肉汤香,再让士兵的马背上都驮着好刀。到那时,不用我们动手,漠北的风沙,自会吹散他们的野心。”
隆宣四年的冬雪,比往年来得更早、更烈。
建安城的屋檐下早已挂满冰棱,而千里之外的漠北草原,正经历着百年不遇的雪灾。
鹅毛大雪连下了三日三夜,将连绵的草场盖得严严实实,牧民们赖以生存的牛羊成片冻死,冻毙的族人尸体被雪层掩埋,只露出一角破旧的毡毯。
燕然王帐内,默哆裹着三层狼皮袄,仍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钻。
帐外传来牧民的哭嚎,那声音被风雪撕得粉碎,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案上摆着十二部酋长联名的血书,墨迹已被冻成冰碴——各部落的存粮只够支撑三日,再得不到援助,便只能举部南迁,哪怕与大周的边军拼个你死我活。
“可汗,不能再等了!”
亲卫统领哈赤的胡须上结着冰,声音嘶哑:“再不下令求援,等不到开春,十三部就得散了!”
默哆狠狠灌了一口马奶酒,酒液在喉咙里烧得滚烫,却暖不了冻僵的心。他望着帐外漫天飞雪,神色满是不甘。
这几日,账下的几名亲卫连续劝诫他放下身段向周廷求援,但默哆却又放不下这份里面。
想当年他父亲在位时,不仅主动多次朝着中原王朝南征,更是抢占了漠南之地,占尽了先机,甚至让草原众民一度看到了进军中原的希望,可到了他这一脉,却要放下脸面向周庭求援,这让他一时有些感觉溃败……
“可汗……”此时又有一人闯进牙帐之中,他穿着厚厚的脂肪衣,手上只打哆嗦,颤抖着身躯。
“又怎么了?”默哆问道。
“今日早晨,牧羊场里面的羊又被冻死了百只,这样下去,只怕……”
“哼!”听着马奶酒。
“可恶……难道我草原诸部这一年,难道连一个区区的冬天都渡不过去了吗?”
哈赤见默哆打翻酒碗,膝行两步,额头重重磕在结冰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汗!尊严换不来族人的命啊!您看帐外那些冻饿的孩子,他们连马奶酒的味道都没尝过,难道要让他们跟着部落一起埋进雪堆里吗?”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帐外风雪拍打毛毡的声音。
默哆看着哈赤冻得发紫的脸颊,又想起方才帐外牧民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声音里的绝望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草原的可汗,不是要守住一时的傲气,是要守住整个部落的命。”
默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不甘渐渐被决绝取代。他抬手扶起哈赤,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备笔墨。”
亲卫连忙铺开羊皮纸,磨好的墨汁刚倒出来,便在边缘结了一层薄冰。
默哆接过狼毫笔,指尖因寒冷而微微颤抖,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郑重。他没有用草原可汗的称谓,而是以“漠北十三部首领默哆”的名义,在信中坦陈草原雪灾之重,族人冻毙过半,愿向大周称臣,只求周廷能拨发粮草,救救草原百姓。
写完最后一个字,默哆将笔扔在案上,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看着哈赤:“派最快的骑手,把信送到建安城,亲手交给大周皇帝。告诉骑手,若三日之内见不到周廷的回复,便让他不用回来了。”
哈赤接过羊皮信,紧紧揣在怀里,转身大步走出王帐。
帐外的风雪依旧猛烈,却有三匹快马迎着风雪疾驰而去,马背上载着的,是漠北十三部所有族人的希望。
默哆站在帐口,望着快马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父亲,若此举能保住部落,儿子就算放下所有傲气,也认了……只是孩尔有负您的嘱托,竟然让我大草原近百年来首次向中原王朝称臣,不过孩儿给你一个承诺,孩儿忍辱负重,只要度过了这个冬天,就会让草原再次广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