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走到床边,目光先落在儿子恬静的睡颜上,指尖克制地悬在半空,终究是没敢碰——白日里抱孩子时,他总怕自己粗粝的指腹蹭到那吹弹可破的肌肤。
裴嫣将空了的乳碗递给婵儿,示意她退下,这才拉过白洛恒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张相国找你,可是朝堂上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孩子。
白洛恒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那细腻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张迁今日问了我一句话。”
“问了什么?”裴嫣微微倾身,脸色充满了期待。
白洛恒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白日里张迁那番试探,让他的心瞬间变得不平静起来,漾开的涟漪到此刻还未平息。
“他问我……有没有想过‘下一步’。”
裴嫣的睫毛颤了颤,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自然,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夫君是如何回的?”
“我……”白洛恒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望着蒸腾的热气。
“我跟他说,眼下朝局安稳,边境无事,你和乾儿也都安好,这便够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紧握茶盏的指节却微微泛白,神色之中也透露着几分挣扎。
裴嫣静静地看着他,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床幔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柔了几分,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清晰:“夫君,你瞒不过我。”
白洛恒猛地抬眼,撞进她沉静的目光里。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惶恐,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他读不懂的期待。
“张相国的意思,你我都明白。”裴嫣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头,将那蹙起的褶皱抚平。
“建安城谁不知道,这大楚的权柄,早已握在你手中。陛下年幼,形同虚设,满朝文武,十之八九都是你的人。”
她顿了顿,指尖滑到他的脸颊,感受着他皮肤下的热度:“夫君,你为这大楚做了多少?清除张瑾余党,整饬吏治,稳固边境,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功绩?如今乾儿也平安降生,白家有后,你……真的甘心只做一个‘周王’吗?”
白洛恒的心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从无“僭越”之心,至少目前不是现在,可话到嘴边,却发现那些话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着裴嫣,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光芒里有对他的爱,更有一种……对“理所当然”的笃定。
“嫣儿,”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毕竟是……谋逆的事。陛下待我不薄,我怎能……”
“夫君!”裴嫣打断他,语气急切了些,却依旧温柔。
“什么谋逆?这是天命所归!”
她的目光灼灼:“你看满朝文武,谁不盼着你能更进一步?张相国今日敢开口,便是摸准了朝堂的心思!就连爹,前日还跟我念叨,说你如今权势震天、功高盖主,再不退,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她的话再次让白洛恒心中的涟漪变得更加晃动起来。
是啊,自古权势滔天的,最后又没有更进一步,从古至今,有几个能善终?
他如今权倾朝野,护得了自己,护得了裴家,护得了刚出生的乾儿吗?若将来新帝长大,羽翼丰满,到时要反抗自己,又该如何?
“乾儿是你的骨血,是白家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