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不必多礼。”皇帝扯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朕也是听闻了一些风声，恐有宵小惊扰国师家人，故而才接他们入宫暂住，以求万全。西苑清静，无人打扰，朕已吩咐下去，一应用度皆按份例供给，国师尽可放心。”
“陛下思虑周全，贫道感念于心。”林喻再次微微稽首，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紧接着，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淡然道：“既如此，贫道既已出关，家人便无需再劳烦宫中照料。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贫道便来接他们回去。
皇帝脸上的那丝勉强笑意彻底僵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他没想到林喻如此直接，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硬，全然不给他这位帝王周转的余地。将林喻家人接入宫中，本就是为了在必要时能有所制衡，岂能让他如此轻易便将人带走？
“国师何必急于一时？”皇帝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仪，“如今京城局势初定，暗流却未平息。朕看，还是宫中更为安全稳妥。国师若思念家人，可时常入宫探望，朕绝不会阻拦。”
这便是要强行留人了。
殿内气氛瞬间变得凝滞紧绷，侍立在一旁的高公公屏息垂头，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
林喻闻言，并未动怒，反而抬眸，平静地直视着龙榻上的帝王。他的目光清澈却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陛下是担心贫道离去？”林喻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枚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了层层涟漪，“陛下不必试探，也无需以家人为质。贫道修行之人，讲求因果。陛下封我国师，予我气运助益，此为一因；我救陛下性命，化解宫闱邪咒，已还一果。此番因果，本可就此了结。”
然而，林喻话锋并未变得尖锐，反而趋于一种平和的陈述：“然，陛下既以国运相托，贫道承接此位，便不会置身事外。只要贫道一日为国师，便会尽一日之力，护持陛下康泰，稳固国本，以全此段因果。直至……陛下觉得无需贫道，或贫道自觉因果已了，自会离去。”
皇帝的心潮剧烈翻涌。林喻的直白让他震惊，但那份超然物外的态度和隐含的强大自信，却又奇异地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些许。对方似乎真的志不在此界权柄，所求之物更加缥缈难测。用凡俗手段去制约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徒劳无功，甚至可能引来祸患。
“至于陛下所忧之暗流，”林喻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淡然补充道，“若有危及国本、动摇龙气之邪异事，贫道既在其位，自然不会坐视。陛下无需以家人为念，直言即可。”
养心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和皇帝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死死盯着林喻，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都剖开来看个清楚。
良久，皇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向后靠回软枕，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妥协。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道：“高伴伴。”
“老奴在。”高公公连忙上前。
“传朕口谕，静心苑守备……撤了吧。明日……让国师接其家人回去安置。”皇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透着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是，陛下。”高公公心中巨震，连忙躬身应下，悄悄退出去传令。
皇帝再次看向林喻，眼神复杂无比，有忌惮，有探究，也有着一丝卸下部分伪装后的颓然：“国师……究竟想要什么？”
林喻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皇帝释放的善意（或者说妥协）。对于皇帝最后的问题，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贫道所求，于陛下江山无害。时机若到，陛下自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