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蹲下来,看见 β-04 的电子喉接口处有烧焦痕迹,上次 β-04 试图向外界传输矿难数据时,被清道夫的电击枪打中的伤口。
就像打工人偷偷传举报信被发现后挨的处分,疼在身上,更堵在心里。
“先别激动,” 沈观把口袋里的备用喉管递过去,声音放轻,“你的共振频率还能用,现在崩溃,连哭的‘余额’都要没了。”
他想起自己上次被扣分时的绝望,多少能懂 β-04 此刻的委屈。
β-04 接过喉管的手顿了顿,光学义眼里的红光慢慢暗下去。
他低头看着报纸上的 “三百冤魂”,电子泪又滚下来,这次颈环没再提示扣费,沈观瞥了眼他的余额,已经不足 0.01 了,连哭都 “消费不起” 了。
就在 β-04 把备用喉管接进接口时,管壁突然震动起来,像地铁经过时的震颤。
沈观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应急刀上,这刀是用旧数据芯片磨的,刀刃上还能看见 “禁止传播” 的残缺字样,像把 “禁书” 磨成武器,透着股不服输的反抗劲儿。
他盯着墙上的 “真相” 纸鹤,看见它突然抖了抖翅膀,暗红色数据流顺着翅膀尖往下滴,滴在地上的 “冤” 字瞬间亮起来,像按了发光键,在黑暗里格外扎眼。
紧接着,“救救我” 的两半胶片开始互相吸引。
左边的 “救” 字从螺丝缝里挣脱出来,带着银色数据流往右边飘;
右边的 “我” 字也往上抬,两个字在半空对接时 “嗡” 一声轻响,接缝处闪过荧光绿光,像伤口愈合的痕迹,又像断开的文件终于修复成功。
沈观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燃起一点希望,或许这些被压抑的声音,真的能被听见。
“我爱你” 的黑漆开始大片剥落,桃红色字体慢慢膨胀,从管壁上凸出来,滴下的红色液体落在碎片堆上,瞬间长成细小的花:花瓣是 “念” 字,花茎是 “思” 字,花蕊是 “忆” 字。
风一吹,花瓣就簌簌掉下来,变成细碎字符飘向沈观,像收到了满屏的思念表情包,暖得让人鼻酸。
更多 “文字尸体” 活过来了:“我没罪” 的胶片展开,围着沈观的脚踝转圈,像讨食的小猫;
半张身份证上的矿工照片,眼睛慢慢眨了一下,嘴角的煤灰似乎淡了些,像终于松了口气;
连那些被撕成碎片的帖子,都开始拼凑成完整句子,“矿难那天我在现场”“他们说瓦斯爆炸是谎言”“三百人不是失踪是死亡”,像被删除的聊天记录突然恢复,把真相一字一句地铺展开。
这些文字像被唤醒的幽灵,在沈观周围形成旋涡。
暗红色数据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他头顶慢慢汇聚,拼成一行半米长的血字:“此处省略一万字。”
像被和谐的文章偏要倔强留下的痕迹。血字悬浮在半空,每个笔画都微微跳动,像活着的心脏。
沈观伸手去碰,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这是数据凝结的温度,而在血字下方,更多文字正从管壁里钻出来,像是埋在地下的骨头,终于要破土而出。
“嗡 ——”
管壁突然剧烈震动,所有 “文字尸体” 瞬间静止,纷纷贴回墙上,像被无形的手按回去的标本。
沈观的颈环弹出红色警告:【检测到历史投影信号,能量消耗:-0.02 舌币】。他刚想憋气节省消耗,眼前的管壁已经亮起刺眼白光,像突然打开的投影仪,把十年前的画面映在灰色金属上。
模糊的矿道里,矿灯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地上积着没过脚踝的水,反射着微弱的光。
三十多个矿工穿深蓝色作业服,弯腰搬运断裂的钢筋,脸上都沾着煤灰,只有眼睛是亮的,嘴里说着什么却没声音,像被掐住喉咙的木偶,又像开会时被老板禁言的员工,连表达都成了奢望。
突然,画面剧烈晃动。“轰隆” 一声巨响(虽然没声音,但沈观能从矿工惊恐的表情里看出那是巨响),矿道顶部往下掉碎石,矿工们往出口跑,有的拉着同伴,有的抱着受伤的人。
但出口很快被坍塌的石块堵住,只剩缝隙里透出一点光,像加班到深夜才发现公司门锁了,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人裹得喘不过气。
沈观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不敢想,如果被困在里面的是自己,该有多绝望。
画面切换到矿窟外:穿黑色制服的人围着警戒线,手里拿数据删除器,逐一销毁现场的录像设备,像黑心老板删掉监控证据。
警戒线外,十几个家属举着白色牌子,上面写着 “还我亲人”“青衡矿窟不是意外”,但他们的嘴型在动,同样没声音,像是被抽走所有声音的默片,连呐喊都发不出来。
沈观看着那些家属颤抖的肩膀,想起自己母亲当年为了找失踪的父亲,也是这样在街头举着牌子,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最让沈观心口发紧的是最后一个画面:三百张灰白面孔排成一列,从老到少,有的脸上带血迹,有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在看什么。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重复同一个动作,沈观看懂了,那是在喊 “救命”,像发不出消息的求救信号,把绝望刻进每一个动作里。
投影突然消失,管壁恢复暗灰色。
沈观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碰 “真相” 纸鹤时的冰凉,那些矿工绝望的表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十年了,这些真相被压在数据底层,连呐喊都成了无声的默片,他胸口像堵着块湿冷的棉花,闷得发疼。
还没等他缓过神,墙上的 “文字尸体” 突然齐声喊:“我们在这里!”
声音不是从某个方向来,而是从每个文字里钻出来,从管壁的每道划痕里渗出来,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又像无数双手拍打着管壁。
沈观的耳膜被震得发疼,转头看见 β-04 捂着电子喉,光学义眼里满是震惊, 那是他十年前没能发出去的画面,是被删除了一万次的真相,现在终于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天日。
“他们... 一直在这里...”β-04 的电子喉终于恢复正常,声音里带着颤抖,“被压在数据..”
文字的喊声渐渐低下去,变成细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