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孙胜利那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击在光洁的水泥地面上,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拖拽着千斤重的枷锁。那道并不算长的距离,他却走得仿佛跨越了自己一生的岁月。他花白的头发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刺眼,那张布满了皱纹与油污的脸上,此刻已经没有了血色,只剩下一片灰败。
海军造船厂的工程师们,看着他们总工的背影,个个低下了头,攥紧了拳头。他们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陆长风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向前挪了半步,将苏晚晴稍稍护在身后。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定着孙胜利,只要对方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他会在零点一秒内做出反应。
终于,孙胜利在距离苏晚晴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整个测试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脾气火爆、刚硬了一辈子的老将,会因为极致的羞愤而说出一些不理智的话,甚至会当场撒泼。
孙胜利看着苏晚晴,那双曾经锐利得能穿透钢板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充满了血丝。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突然,在所有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这位年近六十、在海军工业体系中德高望重、连海军司令员都要敬他三分的老总工程师,对着比他孙女还年轻的苏晚晴,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他的腰弯了下去,花白的头颅低垂,脊梁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这个躬,他鞠了很久,久到仿佛要将自己一辈子的骄傲、固执和那可笑的经验主义,全部碾碎,压进这片冰冷的土地里。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海军司令员的瞳孔猛地收缩,魏振国脸上的肌肉也抽动了一下。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让孙胜利这样的人低头,比用撞锤砸碎那块组件还要难上千百倍。
孙胜利缓缓直起腰,抬起头。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滚滚而下。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清晰无比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苏主任,我错了!”
“我孙胜利,造了一辈子船,跟钢铁打了一辈子交道,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什么是真正的科学!”
他抬起粗糙的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为我之前的无知、傲慢和偏见,向您道歉!我……我就是个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是个差点毁了国家大事的罪人!”
说完,他竟然又要弯腰鞠躬。
就在他身体下倾的瞬间,苏晚晴动了。她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孙胜利的手臂,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她的力气不大,但孙胜利却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让他无法再弯下腰去。
苏晚晴没有说一句“没关系”,也没有说“您别这样”。
因为她知道,对于孙胜利这样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来说,任何形式的宽慰,都是一种变相的侮辱。
她扶着他,让他站直身体,然后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而郑重。
“孙总工,您没有错。”
一句话,让孙胜利猛地愣住了,也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听苏晚晴继续说道:“您的经验,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它代表着我们共和国的工业,从一穷二白到能造出万吨巨轮的脊梁。没有您和您那一代人,用汗水和心血打下的基础,我这些理论,永远都只可能停留在纸面上,是空中楼阁。”
她的声音清澈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