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张机瑶的嘴唇翕动着,像是离了水的鱼,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肺腑中的空气。
“你想要什么?”
声音干涩,破碎,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她便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当她问出这句话时,便意味着她已经将自己摆在了交易的天平上,默认了对方有资格开出价码。她坚守了半生的原则,那座用淡漠和疏离筑起的高墙,在这卷不知真假的竹简面前,已经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缝隙。
李玄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看着她那双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竹简,充满了渴望、挣扎与痛苦的眼眸。
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已经看到了猎物踩进了陷阱,现在,他要做的,只是缓缓收紧那根名为“欲望”的绳索。
他将那卷刚刚卷起的竹简,又轻轻地,放在了矮几上。
这个动作,让张机瑶的身体猛地一绷,呼吸都为之一滞。她的目光,随着那卷竹简的移动而移动,仿佛那里面藏着她的魂魄。
“我想要的,神医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李玄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压迫感,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而是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这句反问,比任何直接的命令都更具杀伤力。它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张机瑶的内心,让她不得不直面那个自己一直在逃避的答案。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从山下而来,忍受三日劳苦,为的,不就是请自己出山,去救他那些浴血奋战的兵,去安他那座刚刚经历战火的城吗?
只是,她之前可以拒绝,可以用“乱世与我何干”的冷漠,将他连同他身后那满城的生死,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可现在,她还能拒绝吗?
张机瑶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一边,是她坚守多年的信念。天下纷争,皆由野心而起,医者救一人,而诸侯害万人。她不想成为这盘血腥棋局上,任何一方的棋子,哪怕是一枚能救人的棋子。
另一边,是她眼前这卷承载了家族百年夙愿,承载了她毕生追求的医道圣典。先祖遗篇,医道传承……这些词眼,像烙铁一样,烙在她的灵魂深处。
放弃它?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带来一阵锥心般的刺痛。她无法想象,在亲眼见过、亲手触摸过这后半卷之后,再回到那种抱着残卷,苦苦思索而不得其解的绝望日子里去。
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若要得到它,便意味着,她要向眼前这个男人低头。这个男人,正是她所鄙夷的那类“英雄”,他的功业,他的城池,他麾下将士的荣耀,无一不是建立在另一群人的死亡与哀嚎之上。
为这样的人效力,与自己坚守的道,背道而驰。
她的身体微微晃动,撑在桌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青。她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坚守,一半在渴望。
李玄将她所有的挣扎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压垮骆驼的,往往不是最重的那根稻草,而是最后一根。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那卷竹简之上。
“这后半卷《伤寒杂病论》,”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沉稳,“从现在起,便是神医你的了。”
轰!
张机瑶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玄。
他……就这么给了?
这可是足以让天下所有医者为之疯狂的无价之宝!他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送给了自己?
巨大的狂喜,如山洪般瞬间冲垮了她内心的防线。
然而,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她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越是贵重的礼物,背后所标示的价码,就越是惊人。
果然,李玄的话锋一转。
“但是。”
这两个字,让张机瑶刚刚狂跳起来的心,又瞬间沉了下去。
“我有一个条件。”李玄的目光,从竹简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此等医道圣典,若只是被神医你带回深山,束之高阁,与当初遗失在战乱中,又有何异?”
“先祖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心血,最终只是成为一个人的藏品,而不是救死扶伤的利器。”
他的话,句句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