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那句“浩浩荡荡而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声音虽落,余波却在书房内久久不散。
蔡琰握着毛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一滴浓墨从笔尖滑落,在洁白的竹简上晕开,像一朵不祥的乌云。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李玄,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
李玄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空气中陡然绷紧的气氛。他只是平静地对那名单膝跪地的斥候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休息,轮换着继续监视,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喏!”斥候领命退下,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书房内,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李玄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墙壁上那副巨大的地图,他的神情专注而从容,似乎那正奔袭而来的三千敌军,不过是地图上几条移动的红色线条。
他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回过头,对上了蔡琰担忧的眼神,忽然笑了笑,打破了沉寂。
“文姬,怕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一件家常小事。
蔡琰的嘴唇动了动,她本想说不怕,可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对战争的天然恐惧,却让她无法说谎。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蚋:“我不怕死。我只是……怕他们伤害主公,怕这山寨里的百姓,再遭兵祸。”
她见过了太多流离失所,太多尸横遍野。这黑风寨,是她逃离乱世后,唯一感受过安宁与尊重的地方。她害怕这片刻的安宁,会像琉璃一样,被即将到来的铁蹄无情地踩碎。
“战争,不只是比谁的刀更利,更是比谁能让敌人,走到我们为他选好的坟墓里。”李玄走到她身边,修长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那是蔡琰标注出的,西侧那条崎岖隐蔽的山谷。
“你看这里,”他没有解释具体的计划,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王恭性贪,又好大喜功。他会以为我们是丧家之犬,急于逃窜。而一个急着追兔子的猎人,是不会看脚下有没有陷阱的。”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强大的、令人信服的力量。蔡琰看着他笃定的侧脸,看着他在地图上勾画出的那条死亡之路,心中的惶恐与不安,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许多。她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从决定杀掉使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为敌人铺设好了一张弥天大网。
她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重新拿起一卷空白竹简,开始将山寨内的粮草、药材、守备人员等信息,一一记录下来。她做不了挥刀杀敌的将军,但她可以成为他最细致、最可靠的后勤官。
李玄冲她温和一笑,转身走出了书房。
夜色已深,山寨却并未沉睡。
与白日的肃杀不同,此刻的黑风寨,像一个即将进入决斗场的角斗士,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
李玄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独自走在山寨的石板路上。
风中,飘来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他循着味道看去,只见后院的空地上,燃着几堆篝火,一群妇人正围着几口大锅,熬煮着气味刺鼻的汤药。貂蝉就在其中,她褪去了平日里的华美长裙,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布衣,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布条束在脑后。她正低着头,专注地将一卷卷撕好的白布,浸入药汁,再捞出晾干,动作娴熟而认真。
火光映照着她绝美的侧脸,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让她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却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坚韧。
她似乎感受到了李玄的目光,抬起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安然的微笑,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忙碌。
一个微笑,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