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尘土与草屑,从帐帘的缝隙中钻进来,带着几分旷野的凉意。
吕布的帅帐内,灯火通明,兽皮地毯上散落着几只倾倒的青铜酒爵,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与烤肉的油香。赤着上身的吕布,古铜色的肌肉虬结如岩石,正用一块沾了油的麻布,仔细擦拭着他那柄巨大的方天画戟。
画戟的月牙刃在灯火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映照着他那张英武却又带着几分乖张与不耐的脸。
张辽走进来的时候,脚步沉稳,甲叶碰撞间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吕布面前,躬身行礼。
“何事?”吕布头也没抬,视线依旧专注地流连在画戟的锋刃上,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的情人。
“禀主公,”张辽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块被河水冲刷多年的顽石,“营地东南方向,发现一支行踪诡异的兵马,约莫数百人。观其衣甲,应是江东孙家的溃兵。”
他严格遵循着李玄的剧本,将“不明部队”定性为“溃兵”,将可能存在的威胁,淡化成了一桩不值一提的琐事。
“孙文台的兵?”吕布的动作停了停,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那江东鼠辈,得了玉玺就夹着尾巴逃了,如今连手下都管不住了?一群丧家之犬,也敢在我的地盘附近乱晃。”
他将画戟重重往地上一顿,坚实的地面都为之震颤。“派一队人去,把他们的脑袋都砍下来,挂在营门上,让那些宵小之辈知道,谁才是这片地界的主人!”
暴虐,直接,不问缘由。
这正是吕布。
张辽心中一凛,却早在李玄的预料之中。他再次躬身:“主公息怒。为这等蝼蚁之辈,惊扰主公歇息,实属不该。辽愿亲率一队斥候精锐,前去驱逐查探,必不让他们的肮脏血污,污了主公的眼。”
这番话,既是请命,也是一种变相的恭维。将“屠杀”的任务,巧妙地转化为“驱逐”和“查探”,既降低了事情的严重性,又满足了吕布的虚荣心。
果然,吕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速去速回,别耽误了老子的雅兴。”
说完,他又低下头,重新爱抚起自己的画戟,仿佛刚才的军情,不过是打断他兴致的一只苍蝇。
张辽无声地退出了帅帐。
当帐帘在他身后落下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紧绷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成功了,用那个年轻人的剧本,在雄狮的利齿边,走了一遭。可这种将命运交由他人算计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与……忌惮。
回到那顶偏僻的营帐时,里面已经熄了灯,唯有月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
李玄依旧抱着那个孩子,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听到脚步声,他才动了动。
“他应允了。”张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嘶哑。
“辛苦将军了。”李玄的语气很平静。
黑暗中,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微妙的、属于同谋者之间的紧张与不信任。他们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无法挣脱,却又都提防着对方会先一步剪断绳索。
“你最好祈祷,那些人只是迷路的羊。”张辽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如果他们是闻到血腥味的狼,我死了,你和这个孩子,会是我的陪葬。”
这既是警告,也是一个冰冷的承诺。
“将军武勇,我相信您能应付。”李玄答非所问,他站起身,走到了帐门口,为张辽掀开了帘子,“此去,只探虚实,切莫恋战。我们需要的是答案,不是更多的尸体。”
张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杀意,有猜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很快,营地的一角响起了轻微的骚动。
李玄站在帐门口,远远望去。只见月光下,一队骑兵正无声地集结。他们都穿着并州狼骑特有的黑色皮甲,胯下的战马雄健有力,口中都衔着防止嘶鸣的木嚼子。整支队伍,如同一群蛰伏在暗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气。
张辽翻身上马,没有一句多余的号令,只是向着东南方向一挥手。
百余骑兵便如一道黑色的潮水,悄无声p息地涌出营地,很快便被起伏的丘陵和夜色彻底吞没。
马蹄声远去,营地重归死寂。
李玄放下帐帘,将自己与外界的寒冷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