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黎明。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咸阳城的薄雾,整座帝都却早已从沉睡中苏醒,不,或许它一夜未曾深眠。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激昂、期盼、凝重与豪情的氛围,如同无形的水银,弥漫在咸阳的每一条街巷,每一片屋檐之下。
三天前,那盖着皇帝玉玺、以工整小篆书写着南疆战况与陛下亲征决心的告示,便已贴满了咸阳各处的城门、市集、里坊的告示墙。
识字者高声诵读,不识字者侧耳倾听,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所有秦人的心上。
“山鬼肆虐,荼毒南疆……掳我子民,伤我将士,毁我家园……陛下震怒,决意亲征……举国之力,扫穴犁庭……”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事实的陈述与意志的宣告。但正是这朴素的文字,点燃了老秦人血脉中那股赳赳不屈、与国同休的悍勇之气。
天色刚亮,咸阳的市井便已是人声鼎沸。
不同于往日的为生计奔波,今日的喧嚣,带着一种庄严而热烈的色彩。
许多商铺门前,早早便悬挂起了玄色的大秦龙旗,那墨底金绣的玄鸟图腾在晨风中猎猎舞动,肃杀而威严。
更有不少店家,将早已准备好的、用干净荷叶或油纸包好的熟食、干粮、酒水搬出店外,堆放在街边显眼处。
蒸饼、肉脯、酱菜、甚至还有不易腐坏的腌蛋……他们翘首以盼,只等着王师经过,便将这点心意塞到出征儿郎的手中。
在靠近咸阳宫方向的朱雀大街上,一个熟悉的摊位格外引人注目——正是那位曾因陛下亲临而惶恐激动的肉夹馍老汉。
今日,他和他那手脚麻利的儿子、儿媳,推来了两辆特制的独轮车,车上不是摊位家什,而是两个巨大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木桶,以及旁边堆成小山的、烤得焦香酥脆的白吉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面香,飘散整条长街。
“老丈,您这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吧?”有相熟的街坊打趣道。
老汉擦了把额头的汗,黝黑的脸上满是朴实的笑容,声音却异常洪亮:“陛下都要亲自带着娃们去南边打蛮子了!咱老汉别的没有,这点吃食还能舍不得?让娃们吃饱了,才有力气杀敌!都是咱老秦的好后生啊!”他一边说,一边手脚不停地从滚烫的卤锅里捞出炖得烂熟、肥瘦相间的腊汁肉,熟练地剁碎,夹进剖开的馍里,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做好的肉夹馍,被仔细地用油纸包好,整齐地码放在旁边垫着干净白布的大竹筐里,很快便堆满了一筐,又换上一筐。
这仅仅是咸阳城的一个缩影。在整个关中大地,一股支援前线的热潮早已悄然兴起,并在今日达到了顶峰。
许多农户,在得知朝廷需要粮草后,根本不用官府催促,便自发地组织起来,顶着日渐毒辣的日头,加紧抢收地里已然成熟或接近成熟的谷物。
他们选出最饱满、最金黄的麦粒、粟米,仔细筛去秕谷杂质,装入口袋,然后一家老小,或推车,或肩挑,络绎不绝地送往各地的官仓。
当地官员见状,又是感动又是无奈,纷纷出面劝阻:“乡亲们!陛下的旨意里说了,帝国粮草储备充足,足够大军支用数年!大家的心意朝廷领了,这些粮食还是留作自家口粮吧!”
然而,百姓们却异常固执。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颤巍巍地指着自己送来的几袋粮食,声音哽咽却坚定:“官爷,您就收下吧!咱老秦人,啥时候让前线的娃子们饿过肚子?陛下都亲自去了,咱在家里多种点、少吃点,算个啥?不能让娃们在前面流血,咱在后面还计较这几口吃食!”
“对!收下吧!”
“这是咱的心意!”
人群纷纷附和,眼神恳切。
官员们无奈,深知若强行拒绝,反而寒了百姓的赤诚之心。只得紧急上报,并与负责统筹的皇家商号协商。
最终决定,以远高于市面、甚至略高于朝廷采购价的“特优价”,象征性地收购这些百姓“捐赠”的粮食,既全了百姓心意,又不至于让他们吃亏。
然而,当百姓们领了钱,陆续散去后,负责清点的皇家商号伙计和户部小吏,却在官仓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麻袋下,发现了一小堆码放整齐的银钱。数量不多,却正是刚才支付给农户们的粮款。
现场一片寂静。一位年轻的户部吏员拿起那些尚带着体温的铜钱和碎银,眼圈瞬间红了,喃喃道:“他们……他们这是……这让我等如何向陛下、向朝廷交代啊……”
身旁一位年长的商号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收下吧,记下来。这不是钱,这是民心,是咱大秦的根啊!有了这个,还有什么仗打不赢?”
与此同时,遍布咸阳乃至关中各地的手工业作坊里,亦是灯火通明,彻夜不休。
皮匠们赶制着结实的皮靴和简易水囊;织工们连夜纺布缝制着贴身的里衣和绑腿;甚至一些医户和懂得简单草药知识的妇人,也自发聚集起来,制作着装有止血草药、干净布条的简易急救包……这些物资被打包得整整齐齐,贴上“支援王师”的红纸,由坊正、里长带领,一车车送往当地衙署。
一时间,各地官衙门前支前物资堆积如山,负责接收的官吏忙得脚不沾地,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在帝国皇家学院,年轻的学子们更是热血沸腾。
他们引经据典,挥毫泼墨,撰写了一篇篇文采斐然、义正辞严的檄文,痛斥山鬼及其乱军祸乱南疆、残害生灵的暴行,激昂慷慨地宣扬大秦统一南疆、带来文明与秩序的正义性与必要性。
这些檄文被连夜抄录无数份,不仅张贴在咸阳各城门、集市最显眼处,更随着往来穿梭的帝国官方商队、驿马,迅速传向帝国的每一个郡县,如同播撒下的火种,将同仇敌忾的情绪燃遍四方。
在咸阳城外着名的太一观及几处香火鼎盛的寺庙,天不亮便已是人山人海。
留守的官员家属、即将出征的将士父母妻儿,手持香烛,神情虔诚而庄重。
他们匍匐在神像前,默默祈祷,祈求昊天上帝、太一尊神保佑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平安归来,保佑皇帝陛下旗开得胜,保佑大秦帝国国运昌隆。
袅袅青烟直上云霄,寄托着无数家庭最朴素也最真挚的愿望。
在这片沸腾的民意与井然有序的支援背后,是帝国官僚体系的高效运转与严密守护。
刑部尚书冯劫,早已下令刑部所属衙役全员上岗,联同奉命维持秩序的麒麟军区士兵,遍布咸阳各主要街道、路口。
他们盔明甲亮,神情肃穆,既是为了维护秩序,防止因人群过度聚集而发生意外,更是为了确保稍后皇帝陛下自咸阳宫至咸阳火车站的道路,绝对畅通、绝对安全。
礼部尚书叔孙通,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一方面组织了大量民间艺人,在各大街口空地进行表演。
说书人拍动惊堂木,讲述着历代秦军英勇作战的故事;杂耍艺人卖力演出,引得阵阵喝彩;甚至还有他亲自指导编排的、歌颂当代秦军新式武器与威武之师的短剧,引得围观百姓掌声雷动,叫好声震天,进一步将爱国热情推向高潮。
另一方面,他亲自带领着宫廷中最优秀的乐师、仪仗官以及礼部所有能抽调的官员,天未亮便已抵达咸阳火车站。
此时的车站,早已戒严,被装饰一新。巨大的黑水龙旗在站台最高处飘扬,红毯从站台一直铺到入口处,两排手持燧发枪、身着礼甲的卫士肃立两旁,气氛庄重无比。
叔孙通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个细节,从乐师的站位到礼官的唱词,务求完美无瑕。
咸阳城中,凡是够品级、无需随军的文武官员,此刻也已按照礼部的安排,身着朝服,乘车骑马,陆续抵达咸阳火车站指定的等候区域,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而在这一片看似祥和热烈、万民一心的景象之下,一张无形的、冰冷的大网早已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