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他似乎……越来越“闲”了。
麒麟殿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早已不复往日的规模。三省运转成熟,李斯、陈平、冯去疾这三位宰相各擅胜场,将日常繁杂的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需要他亲自批阅、决断的,往往是涉及重大国策、人事任免或跨部门协调的核心事务,数量大大减少。
兵部有蒙恬这位老成谋国、威望深重的兵部尚书坐镇,五大军区的整训、边防轮换、军需调配、新式武器列装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除非是像章邯请奏项羽晋升总参谋长这样的军区核心人事,或是重大的战略方向调整,否则蒙恬都能妥善处置,只需事后报备。
皇家学院那边,各分院院长都是帝国顶尖的人才。茅焦主持工学院,虽然有时会钻牛角尖(比如那木头轮子),但其钻研精神和组织能力毋庸置疑。农学院赵过精于耕作之术,医学院李醯深研病理药理,格物院墨离(墨家传人)对物理原理的探索日渐深入。他这位名义上的院长,只需定期听取汇报,把握大方向,偶尔像今日这般去点一把火,防止他们走偏即可。具体的教学、研究、实验,早已形成体系,无需他事必躬亲。
至于经济命脉,有桑弘羊这只“经济奇才”执掌皇家商号,配合户部尚书郑国,帝国的钱袋子不仅鼓囊囊,而且还在不断膨胀。商路开拓、工坊管理、新商品研发推广,桑弘羊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效率。扶苏只需在关键节点,比如引入某种超越时代的生产方式或管理理念时,给予指导。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帝国的各个系统,如同精密的钟表,在他最初的设计和持续的推动下,开始依靠自身的动力和规则,稳健地运转起来。他这个“总设计师”和“最高决策者”,终于可以稍稍卸下一些重担,从无数繁杂的具体事务中抽身出来。
这本该是值得欣慰和放松的时刻。
然而,当扶苏转身,缓缓走回温暖却空旷得有些过分的麒麟殿深处,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前站定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殿外无声飘落的雪花,悄然覆盖了他的心头。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孤身一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炭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更衬得殿宇寂寥。案几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羹汤和精致小点,是胥坤细心安排的宵夜,但此刻却引不起他丝毫食欲。
白日里,他是俯瞰帝国、挥斥方遒的始平皇帝,一言可决万民生死,一语可引科技狂潮。可每当夜深人静,喧嚣退去,这偌大的宫殿,这象征着人间极致的权力顶峰,却冷清得如同冰窖。
没有亲人可以真正分享这份成就的喜悦与压力。没有知己可以推心置腹地倾诉那些超越时代的忧虑与宏图。有的只是毕恭毕敬的臣子,谨小慎微的内侍,以及无数需要他指引、需要他决策、需要他扛起的责任。
穿越者的身份,帝王的孤绝,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地显现出来。他改变了帝国的命运,却似乎难以填满自己内心那份深藏的空寂。
胥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看着皇帝陛下独立于御座前,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萧索,心中不由得一紧。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刚温好的参汤,轻声道:“陛下,夜深了,用些参汤暖暖身子吧?”
扶苏没有回头,目光落在御座旁那象征着帝国传承的玄鸟图腾上,沉默了许久。麒麟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跳跃的声音。
饱暖思……咳,帝国根基已稳,是时候考虑个人的问题了。扶苏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真正放松的、带着点无奈又有些释然的弧度。穿越成始皇帝长子,登基为帝,励精图治两年,把大秦这艘巨轮拉回正轨并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也该享受一下封建帝王的“福利”了。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事实:
“胥坤。”
“老奴在。”
“帝国根基已固,诸事渐入正轨。朕…也该为宗庙社稷,考虑开枝散叶之事了。”
胥坤捧着汤碗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汤汁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都浑然不觉。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迅速压下,化作极度的恭谨和激动,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圣明!此乃江山社稷之福,帝国万民之幸!老奴……老奴这就去准备!定当禀明太后,着礼部即刻着手,为陛下遴选贤良淑德、宜室宜家的贵女入宫!定要将此事办得隆重周全,不负陛下天恩!”
胥坤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完,激动得老脸通红。天可怜见!陛下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几乎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国事之上,后宫之事从未提及。朝中重臣、宗室耆老,乃至太后,心中虽急,却无人敢在这等关乎帝国根基稳固的大事上催促陛下分毫。如今陛下终于主动提起,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扶苏一听,这不对啊,跟我想的不是一回事啊。连忙说道:“等等,朕不是这意思!你理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