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站在跪伏的百姓中央，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仿佛都凝聚在他身上，化作冰冷的怒焰。那句“都起来吧”如同赦令，让惶恐的人群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起身，却无人敢喧哗，整个东市边缘陷入一种死寂的压抑，唯有远处禁军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越来越近，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几个被龙卫死死按在地上的恶吏。那为首的皂隶头目，在听到项少龙那声“陛下”时，已然魂飞魄散，此刻对上扶苏毫无温度的眼神，裤裆处瞬间湿透，一股腥臊的尿液顺着裤腿淌下，在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濒死般的恐惧。
扶苏嫌恶地皱了皱眉，满腔的怒火被这腌臜景象更添了几分。他目光扫过身边一名龙卫，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去！宣户部尚书郑国、刑部尚书冯劫，即刻来此见朕！让他们跑步过来！”
“喏！”那龙卫抱拳领命，身形如离弦之箭，瞬间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街道尽头，速度比之胥坤离去时更快！
随着龙卫的离去，现场的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原本还有些细微议论声的百姓彻底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热闹的集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禁军列队开进、封锁道路的肃杀之声，以及那几个恶吏绝望的、压抑的呜咽。那摊主老汉更是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若非有胥坤在一旁搀扶，恐怕早已瘫软在地。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巨石压在众人心头。终于，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户部尚书郑国、刑部尚书冯劫，两人官袍凌乱，气喘吁吁，额头、鬓角全是汗珠，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在他们身后，黑冰台指挥使蒙毅如同幽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眸扫过现场，立刻便明白了七八分。
“臣郑国（冯劫、蒙毅）叩见陛下！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惶恐与喘息。
“救驾？”扶苏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让跪着的三人瞬间如坠冰窟，“朕还没死！用不着你们救！都起来！看看你们治下的‘太平盛世’！这他妈还是皇城脚下，这就是你们帮朕治理的大秦？！真都不敢想在其他地方，帝国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郑国和冯劫战战兢兢地起身，目光触及那被按在地上的恶吏、地上那摊尿渍、以及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尤其是看到那摊主老汉惊魂未定的模样，两人心头都是一沉。郑国更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户部市易司！那是他管辖的部门！捅破天的篓子啊！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现场办公！”扶苏一指那摊主老汉和周围噤若寒蝉的百姓，对郑国和冯劫道，“郑国，冯劫！给朕弄清楚，这些蠹虫打着朝廷的旗号，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收了多少不该收的钱！欺压了多少良善百姓！朕就在这里听着！”
“臣遵旨！”冯劫强自镇定，作为刑部尚书，他虽也心惊，但职责所在，立刻上前一步，面向老汉和周围的百姓，声音尽量温和但带着官威：“诸位父老乡亲，陛下在此，为尔等做主！尔等不必惧怕，将所知这伙恶吏盘剥勒索、欺行霸市之事，据实讲来！本官与郑尚书在此记录！”
有皇帝陛下亲自坐镇，又有两位当朝尚书问话，百姓们心中积压的恐惧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官爷！青天大老爷！陛下！他们……他们隔三差五就来收钱啊！什么‘地皮钱’、‘清洁钱’、‘平安钱’，名目多得很！一次就要几十文！不给就掀摊子打人啊！我们赚的钱都进了他们的口袋，到我们手里的微乎其微啊！”一个卖菜的妇人率先哭诉道。
“是啊陛下！还有税钱！明明朝廷说了不收税的，他们硬要收！说是什么‘管理税’！不给就不让摆摊！我们想过去告官，可是...可是他们手段太狠了，不光对我们拳打脚踢，还让我们告之无门啊！”一个卖竹编的老汉激动地补充。
“那个王扒皮……就是他们头儿说的王司丞！更狠！想在这片摆摊，还得给他‘孝敬’！不然就给你安排到最偏的角落，或者天天让手下人来找茬！”一个年轻的卖糕点的摊主指着被按在地上的皂隶头目控诉。
“他们……他们还强拿东西！看上什么就拿什么，从来不给钱！我家的新秤就被他们拿走了……吃的喝的更是随便拿，我们有苦说不出啊！”一个卖杂货的汉子声音哽咽。
诉苦声、控诉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百姓鼓起勇气站出来指证。郑国和冯劫越听脸色越白，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这些所谓的“费用”、“孝敬”，朝廷根本从未设立！全是这些蠹虫巧立名目，中饱私囊！而那户部市易司的王司丞，更是这盘剥链条上的关键一环！他们身为尚书，对此竟毫不知情！简直是天大的失职！关键是，这事还是陛下亲自发现的！他们的罪过太大了......
两人弄清楚事情原委后，脸色惨白如纸，哪里还敢自作主张，连忙躬身退到扶苏身侧，噤若寒蝉，等待圣裁。蒙毅则如同最冷静的记录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将关键人名、事件默默记在心中。
扶苏听着百姓血泪斑斑的控诉，胸中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自己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推行新政，轻徭薄赋，为的是让大秦子民过上好日子！可这些蛀虫，竟敢在自己眼皮底下，用最卑劣的手段，吸食着百姓的血汗！新政带来的那点微薄好处，全被他们吞进了自己的无底洞！自己以雷霆手段，铲除宗室蛀虫，却没给百姓带来好生活，反而滋生了更多的寄生虫，他们是以为自己的刀顿了不成？！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目光扫过那几个面无人色的恶吏，一股强烈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恨不得亲手抽出项少龙的刀，将这些祸害当场剁了！
“黑冰台指挥使蒙毅！”扶苏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臣在！”蒙毅一步踏出，躬身肃立。
“给朕查！”扶苏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彻查！把这几个杂碎，连同那个什么狗屁王司丞，还有他们上下勾结的所有人，给朕查个底掉！他们这些年都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贪墨了多少银钱！欺压了多少百姓！一桩桩，一件件，给朕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管涉及到何人？！都给朕查清楚！”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郑国和冯劫，最终落在蒙毅身上：“查清楚后，所有罪证，移送刑部！择日，公开处斩！就在这东市口！朕要用这几颗狗头当个典范！让咸阳城！让整个大秦的官员都瞪大眼睛看清楚！克扣百姓，为祸一方，鱼肉乡里，败坏新政，是什么下场！”
“朕所推之新政，是为我大秦社稷稳固，是为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不是为了富某些人贪婪的口袋！谁敢伸手，朕就剁了他的爪子！谁敢坏朕的新政，朕就要他的脑袋！谁敢让我大秦的百姓没有活路，朕不介意屠了他的九族！！！”
“臣蒙毅，领旨！”蒙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黑冰台特有的冰冷杀伐之气，“必查清首尾，使其罪证昭彰，明正典刑！” 他已经能预见，咸阳官场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扶苏的怒火并未平息，他目光一转，看向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的胥坤：“胥坤！”
“老……老奴在！”胥坤连忙躬身，声音带着颤抖。
“回去后，你亲自去吏部！”扶苏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空气里，“问问杜赫！他这个吏部尚书是怎么当的！吏部对官员的考核，对吏员的甄选，都是摆设吗？！这种害群之马，这种盘剥百姓的蠹虫，是怎么混进我大秦官员体系的？！他杜赫如果不能带好吏部，整肃吏治，朕不介意换个人来坐那个位置！我大秦，有的是能臣干吏！”
嘶——！
郑国、冯劫、蒙毅，以及周围能听到的禁军将领、龙卫，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汗珠子顺着鬓角、额头，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就因为这么一件看似“小事”，陛下竟连自己的心腹肱骨、执掌官员命脉的吏部尚书杜赫都直接问责了！这雷霆之怒，这刮骨疗毒的决心，是何等酷烈！陛下对吏治的重视，对百姓的护佑，已然到了不容丝毫瑕疵的地步！
扶苏的目光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郑国身上：“郑尚书！”
郑国浑身一颤，噗通一声再次跪倒：“臣……臣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