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修长的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节奏的声响。
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殿内众臣的心头。
“把近一个月来,所有郡县上报的奏章,全部给朕调过来。”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之后,堆积如山的竹简被抬了上来。
扶苏亲自走下御座,一卷卷地翻阅。
他的速度极快,目光如电,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抽出几份来自不同郡县的奏章,并排铺在地上。
“陈平,你来看。”
侍立一旁的尚书令陈平立刻上前,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一变。
这几份奏章,分别来自三川郡、颍川郡、东郡,相隔千里,但其中关于“民心不安”的描述,措辞、语气,甚至连引用的乡间俚语,都惊人地相似!
“这是……有人在暗中统一授意,制造舆论!”陈平倒吸一口凉气。
“舆论?”扶苏冷笑一声,将王贲的军情报告与这些奏章重重地拍在一起,“制造舆论,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一边在地方煽动人心,抵制新政;一边在关隘要地部署兵力。内外勾结,其心可诛!”
一瞬间,一股磅礴的帝王威压自他体内勃然迸发,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分。
臣子们纷纷垂首,不敢直视天子之怒。
“陛下息怒。”陈平强自镇定,躬身进言,“如今敌暗我明,对方显然已经串联多地,若贸然派大军清剿,恐会激起更大的变乱。为今之计,是需先分清忠奸,辨明敌我。”
“你有何策?”扶苏的目光转向他。
“陛下不妨下诏各郡郡守、郡尉前来咸阳述职,此举一可探其虚实,看哪些人敢来,哪些人不敢来;二来,天子脚下,龙威赫赫,亦可敲山震虎,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徒!”
“好一个引蛇出洞!”王贲闻言,抚掌赞道。
扶苏深邃的眼眸中,杀机一闪而逝。
他缓缓坐回御座,声音如寒冰般传遍大殿:“传朕旨意,诏告天下!凡接到诏令的郡守、郡尉,一月之内,必须抵达咸阳,向朕当面述职。凡无故未至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
“——皆视为有异心,以谋逆论处!”
旨意一下,如同一道惊雷划破了大秦的天空。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烈侯府。
“砰!”
嬴烈侯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紫檀木几案,木屑四溅。
他的脸上再无之前的从容与智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计划后的惊怒与狠厉。
“扶苏!你好毒的手段!”他咬牙切齿地低吼。
召集郡守入京?
这分明是釜底抽薪之计!
那些被他煽动的地方官员,此刻必然是进退两难。
去咸阳,就是自投罗网;不去,就是公然谋反,会立刻招来朝廷大军的征讨!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楚、齐、燕三地的旧贵族形成合力,再由李仲甫在内部制造混乱,届时他在咸阳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大事可成。
可现在,扶苏这一招,彻底打乱了他的所有部署!
时间,已经不站在他这边了。
“不能再等了……”嬴烈侯眼中血丝密布,整个人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饿狼,散发出危险至极的气息,“等他们入京,一切就都晚了!必须提前动手,在他们抵达咸阳之前,就让这座城,换一个主人!”
他猛地转身,对着阴影中的一名心腹下令:“立刻派人去函谷关外!联络上‘他们’!告诉他们,时机已到!我需要他们,在三日之内,给我拿下函谷关!”
“他们?”心腹有些迟疑,“主上,那些人……可都是赵中车的旧部残党,桀骜不驯,恐怕……”
“没有恐怕!”嬴烈侯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一群被朝廷追杀的丧家之犬,我给他们复仇和富贵的机会,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告诉他们,只要拿下函谷关,动摇咸阳,我便为他们平反昭雪,官复原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变得阴沉而充满诱惑:“去吧,只要函谷关一破,咸阳震动,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自然知道该站在哪一边。到那时,大局已定!”
死士领命而去,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嬴烈侯独自站在庭院中,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厚重的乌云已经从天边翻滚而来,遮蔽了星月,沉沉地压在咸阳城的上空。
空气变得湿冷而粘稠,一场足以倾覆天下的狂风暴雨,正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疯狂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