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端坐龙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发怒,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彻骨。
他轻轻一抬手。
侍立一旁的陈平会意,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将其缓缓展开。
那是一份诏书的副本,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末尾“传位于皇十八子胡亥”几个字,却显得仓促而扭曲,充满了做贼心虚的意味。
“诸位爱卿,可识得此物?”扶苏的声音淡漠响起。
一位宗室老臣,正是宗正赢成,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年纪,硬着头皮出列道:“陛下,此物……莫非是……”
“不错。”扶苏打断了他,“这便是奸贼赵高裹挟丞相李斯,矫造的先帝遗诏!”他目光一转,如利剑般刺向李斯。
李斯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扶苏的目光随即扫过那几位仍在观望的老臣,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雷霆之威:“一个弑兄囚母、篡国乱政的奸佞小人,竟也配提先帝遗志?朕北击匈奴,为大秦镇守北疆,这,才是先帝真正的遗志!尔等身为大秦肱骨,食君之禄,却对如此昭然若揭的叛国之举视而不见,反而质疑朕之正统?”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为之震颤!
“此等奸佞,岂敢质疑朕之正统?!”
这一声喝问,如同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那份伪诏,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心存疑虑者的脸上。
他们质疑的不是扶苏,而是始皇帝的眼光和智慧!
他们维护的不是正统,而是篡位者的谎言!
“噗通!”
宗正赢成第一个双膝发软,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金砖,颤声道:“臣……臣有罪!臣愚钝!陛下承天景命,乃大秦之幸,天下之幸!臣,叩谢陛下不罪之恩!”
其余几人见状,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争先恐后地跪下,磕头如捣蒜,口中高呼效忠之词,唯恐慢了半步。
一场潜在的朝堂危机,就此被扶苏用雷霆手段消弭于无形。
他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神色重新恢复了平静,缓缓开口,声音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卿平身。前事不究,朕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崭新的大秦。”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众人喘息和思考的时间,然后抛出了更令他们震撼的消息。
“即日起,朕将推行新政。其一,废除连坐法,一人之罪,不及其家属亲眷;其二,天下徭役,减半征发,农忙时节,不得征召;其三,整顿吏治,设御史台巡查天下,凡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其四,广开言路,不拘一格,广纳贤才,无论出身贵贱,凡有才之士,皆可为国效力!”
这一系列政策,如同一道道曙光,划破了秦末沉闷压抑的夜空!
废除连坐,是给无数家庭松绑!
减轻徭役,是给天下百姓生路!
整顿吏治,是给正直官员希望!
广纳贤才,更是给了天下寒门士子一条通天大道!
那些战战兢兢的老臣们还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而队列中那些中层官员,尤其是年轻一辈的士子出身的官吏,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他们苦于秦法严苛、上升无门久矣,扶苏的新政,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清明盛世!
一时间,殿内响应之声此起彼伏,真心实意的拥护,彻底取代了刚才因恐惧而产生的臣服。
消息传出皇宫,整个咸阳城彻底沸腾了。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拿出家中仅存的粮食酿成的薄酒,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
扶苏在百官的簇拥下,缓缓登上咸阳城的最高城楼。
他凭栏远眺,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激动、热切、充满希望的脸庞,看着那一片片欢呼的人海,他缓缓地抬起手,向他的子民们挥手致意。
“陛下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接着,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涌来,汇聚成一股冲天的声浪,仿佛要将天上的云彩都震散。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为巍峨的咸阳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
扶苏站在城楼之上,玄色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后是俯首称臣的文武百官,他的面前,是万众归心的黎民百姓。
一个属于他的,属于大秦帝国的新时代,似乎正伴随着这轮壮丽的落日,缓缓拉开序幕。
然而,扶苏的目光越过了欢呼的人群,投向了更远的地方,落在那一片广袤无垠、沉默无言的关中平原之上。
万民的欢呼固然能振奋人心,但帝国的根基,终究是这片土地的产出。
今日的拥戴声有多么热烈,明日对丰衣足食的期盼便有多么沉重。
百姓的爱戴对他而言是沉甸甸的责任,他要开万世之太平,造强盛之大秦!
他的眉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微微蹙起。
他似乎嗅到,晚风中,除了节日的喧嚣,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田野的……焦灼气息。
这片哺育了大秦崛起的八百里秦川,此刻在他眼中,似乎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