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得更烈了,冰碴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丘体上的圆柏越来越多,枯枝干交织在一起,裹着冰壳像白色的珊瑚。
他走得越来越慢,高原反应让他头晕气短,脚步越来越沉,只能扶着枯树慢慢走。突然,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不是他伤口的味道,是新鲜的。
他心里一动,顺着气味拨开半人高的枯树丛,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雪地里躺着半截新鲜的藏羚羊尸体,脖颈被咬断,伤口还在渗着暗红的血,没完全冻结,尸体被松松地盖了层薄雪,旁边就是块巨大的岩石。
显然是捕猎者特意藏在这儿的,刚被猎杀没多久,剩下的半具应该是捕猎者没吃完的。
“肉!” 徐明的喉咙瞬间发紧,饿到发空的胃疯狂抽搐。
在这末日寒降的绝境里,新鲜肉比黄金还珍贵,哪怕只有半截,也够他撑好几天。他下意识握紧骨匕,往前凑了两步,指尖都快碰到温热的兽肉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灰狼突然低嚎一声,眼神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一块大岩石,毛发竖得笔直,喉咙里发出凶狠又带着恐惧的低吼,身体还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那是源自本能的畏惧。
徐明瞬间清醒,目光扫过藏羚羊尸体旁的雪地,几个碗口大的爪印印在雪上,边缘清晰,爪尖的痕迹锋利细长。
他脑子里立刻闪过以前看纪实纪录片《动物世界》里的内容,尕里台丘原上能见到的凶兽主要有三种:豺、狼、雪豹。
他飞快对比起来:狼的爪印比这小多了,而且狼是群居捕猎,通常会把猎物吃得更干净,不会留下这么大一块新鲜尸体;豺的爪印更窄,它们喜欢群体围攻,猎物身上会有多处撕咬痕迹,可这藏羚羊只有脖颈一处致命伤,明显不符;
节目里说过,雪豹专门在这种高海拔岩石区活动,爪印修长锋利,咬合力极强,捕猎时就爱一口咬断猎物脖颈。同时雪豹吃不完的猎物不会费劲拖远,会就近藏在岩石或树丛下,利用低温保鲜,之后再回来进食,这样,眼前的伤口跟藏粮的行为就完全对上了。
徐明后背冒起冷汗,他只有一把骨匕,身体虚弱还带伤,加上狼也根本不是对手。
他心里忍不住盘算:要不割一小块肉就跑,跑远了找地方藏起来?可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太不现实了。
一旦动了这猎物,猛兽会立刻循着动静扑过来;就算能暂时跑掉,割肉时沾在身上的血腥味,在寒风中能飘很远,雪豹的嗅觉比灰狼还敏锐,肯定能循着气味追到。
“还是命重要。”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最后看了一眼诱人的新鲜兽肉,转身就往丘间雪道跑。
灰狼跑得比他还快,不过一直贴着他跑,怕把徐明跑丢了,发抖的身子还没完全平复,时不时回头低吼警示。徐明特意绕开猎物周围的区域,用脚踢起积雪,拼命掩盖自己的脚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天色擦黑时,他们才敢在一处凹陷的丘体下停下。徐明没敢生火,怕火光和烟味引来猛兽,只能裹紧皮袍取暖。
可能因为有共同的敌人了,这一晚,灰狼居然离的他近了一些,试探性的挪着卧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还在微微发颤,耳朵一直竖着,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偶尔低嚎一声,像是在警示周围的潜在危险。
进入雪原第六天
丘陵不见了,眼前的地面开始露出更多黑石,雪变成了零星的白,天地间变成了白灰交织的颜色。
随着徐明的前进,地势开始缓慢降低,前方的视野突然开阔,一道深邃的阴影在远处的雪雾中若隐若现,那是山脉与峡谷形成的轮廓。
脚下全是混杂着碎石的冻土,上面盖着一层积雪,只是积雪没有那么多了,每走一步都能咯到脚。徐明用骨匕在皮囊加皮增厚的区域划下六道痕,心里松了口气。口渴得厉害,拧开皮囊倒出一点冰水,含在嘴里慢慢化,冰水流过喉咙,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周围的圆柏少了,换成了贴地生长的低矮灌木,枝条又短又硬,被冰雪压得贴在地面。而前方那道被天斧劈开似的巨大裂缝,就是官仓峡口!再走十里,就能抵达峡口,穿过峡谷,就能彻底离开松潘草原的范围。
进入雪原的第七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官仓峡口。
这一天的风突然变了模样,不再是旷野的平吹,而是从前方巨大裂口里打着旋儿涌出,带着地底传来的低沉呜咽。
风雪稍歇的瞬间,徐明看清了那道巨大的裂缝,正是官仓峡的入口。
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岩石呈暗红色,像烧红后冷却的铁块,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泛着铁锈般的光泽。这条峡谷长约十五里,穿过峡谷,就能抵达山前洪积扇,彻底摆脱松潘草原的追击风险。
中午,徐明在峡谷入口外侧的巨大风蚀岩下休息,岩石背风处积雪稍薄,能避开旋转的寒风。
严寒如无形的刀,即便白日有阳光也能穿透皮袍,嚼肉干时稍慢,唾液混着肉渣就会在齿间冻成冰碴。
那个灰色身影再次出现,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仿佛与雪原融为一体。
徐明的肉干也不多了,从自己的今日口粮中咬下一小块,扔给灰狼,狼小心翼翼含入口中缓缓吞下,随后也找了个背风处卧下,直到他重新赶路,才不疾不徐跟上,依旧保持着距离。
傍晚,他找到几块巨石交错形成的天然浅洞,清理掉浮雪后蜷缩进去。
寒冷无孔不入,裹紧皮袍仍止不住发抖,他小心点燃枯枝生火,继续艰难啃着肉干。目光投向洞外,狼在不远处雪窝趴下。
徐明用骨匕划下第七道刻痕。
进入雪原第八天,他沿着峡谷继续往西北走。
走进峡谷,徐明抬头望,两侧岩壁越来越高,把天空挤成了一条窄缝,风在谷底回旋,呜呜的像大地在哭。
峡谷两侧的岩壁上有模糊的岩画:奔跑的鹿、持矛的猎人、旋转的太阳。几堆玛尼石散落在路边,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牧民留在荒野的信标,可如今经幡全被雪冻成了硬板,风一吹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有人在低语。
他知道这是人留下的最后痕迹。
徐明跟灰狼沿着岩壁下的整条被冰层封死的河道走,冰面灰白皲裂像一道凝固的银色深渊。风一吹冰层深处发出低沉的“嗡”声仿佛有东西在动。
峡谷里的植被全是枯死的高山灌丛,枝干黑扭曲,裹着冰壳像跪伏的黑影。行到中段,脚下突然传来“咔哒”声,一道裂缝顺着冰面蔓延开来,冰下传来沉闷的水流声。
徐明僵在原地不敢动,身后的灰狼突然冲上来,用鼻子拱着他的腿往边上岩壁推。他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边,刚踏上去,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一大块冰面坠入谷底。惊魂未定回头,狼站在岸边,前爪还在微微发抖。
傍晚宿在峡谷出口的岩缝里,这里的积雪只剩砾石缝里的残絮,和草原的厚雪完全不一样。
狼在岩缝口外背风的一侧,趴在雪地里望着火光。徐明用骨匕划下第八道痕,心里清楚:雪原的路走完了,接下来是冰雪和砾石交织的荒原,而他和这只狼的关系也在悄然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