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取代了记忆中的炙热,成为了这片曾经热情洋溢的热带海洋唯一的主旋律。细密而潮湿的雪屑,如同天穹撒下的白色骨灰,无声地覆盖在“Aadea号”游艇那流畅而宏伟的洁白船体上。这艘长达106米的海上行宫,以其标志性的蓝黑色调、优雅的流线型上层建筑和令人惊叹的豪华设施(包括直升机坪、恒温游泳池和宽阔的沙滩俱乐部),它曾经是财富与奢华的终极象征。然而此刻,它更像是一座在死寂世界中孤独航行的金属孤岛,沿着预定的航线,小心翼翼地穿越着已然面目全非的世界。
船首破开深灰色的、泛着诡异油腻光泽的海水,留下短暂的白色航迹,很快又被涌动的碎冰和浮雪所掩盖。空气凛冽,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金属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物质混合的腥气。陆明锐站在舰桥翼台上,即使穿着厚重的战斗防寒服,那股透骨的寒意依旧能寻隙而入。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目光从远处那片曾经被称为“人间天堂”的马尔代夫群岛方向收回。
那里,昔日碧蓝如洗的海水如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曾经洁白无瑕的沙滩上,点缀着的不再是慵懒的游客和彩色的遮阳伞,而是蹒跚蠕动的黑影,以及大片大片无法分辨原貌的深色污渍。几艘豪华游艇残骸斜插在浅滩,或是半沉于礁盘之间,如同搁浅的巨兽骨架。偶尔,望远镜的镜头会捕捉到某些岛屿上升起的黑色烟柱,那是无人扑救的火灾在持续闷燃,将海洋天堂里的最后一丝余温也焚烧殆尽。
尽管景象如此骇人,生存的需求依旧压倒了一切情感上的不适。马尔代夫星罗棋布的无人岛,在以往是需要支付高昂费用才能享受的私密天堂,如今却成了唾手可得的补给点。Aadea号选择了一处看似平静、拥有茂密椰林(尽管树冠也覆上了不合时宜的白雪)的环礁泻湖下锚。
放下快艇,陆明锐带着裴清、尼克几人,携带必要的工具,谨慎地登上了其中一座小岛。岛上原本为高端游客准备的设施大多完好,只是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和冰雪。淡水收集系统因为低温而部分失效,但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处尚未完全冻结的蓄水池。补充淡水的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甚至还从那些在风雪中依然顽强挂着果实的椰子树上,摘下了不少青椰。
“下雪天摘椰子……”陆明锐用战术匕首劈开一个椰子的硬壳,感受着里面清甜的汁水在低温下带来的些许冰镇口感,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诞感涌上心头,“这体验,怕是末世前再有钱也买不到。”
众人决定在这座意外获得的“私人岛屿”上停留一晚。豪华的沙滩别墅虽然失去了电力,但其坚固的结构和储备的干净寝具,依旧提供了难得的安全与舒适。他们从船上带来了充足的物资,甚至在别墅前的露台上,利用残存的户外烧烤架,点燃了篝火,举行了一场简陋却气氛热烈的烧烤晚会。
跳跃的火焰驱散了部分寒意,也暂时照亮了每个人脸上久违的、略显松弛的神情。肉类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升腾而起的焦香,几乎让人忘记了外面是一个丧尸横行的世界。萧兔兔显得格外兴奋,围着火堆跑来跑去,不时从陈大发或者苏澜手中接过烤好的食物,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
苏澜坐在陆明锐身边,火光在她柔顺的长发上跳跃,勾勒出她恬静的侧脸轮廓。她偶尔会抬起眼,温柔地看陆明锐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依赖、庆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她知道陆明锐最近轮流陪伴她和萧语微,心中并非没有涟漪,但在这朝不保夕的末世,能拥有片刻的温暖与安宁,已是奢求。她纤细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着陆明锐和她相握的掌心。
而萧语微则显得更为冷静一些。她照顾着女儿,动作轻柔却有条不紊。火光下,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理性的光辉,仿佛在时刻分析着当下的处境和未来的风险。当陆明锐的目光与她相遇时,她会回以一个淡淡的、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微笑,但那笑容背后,是身为母亲的责任感和对局势的清晰认知。她不允许陆明锐在她们母女的空间里过于“胡闹”,既是对女儿的保护,也是她维持内心秩序的一种方式。
陆明锐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两位女性,心中那份末世以来一直紧绷的弦,似乎也稍微松动了一些。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澜放在膝上的手,感受到她微微一顿,随即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他又看向萧语微,对方则对他举了举手中盛着纯净水的杯子,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样的‘美好’,能抓住一点,是一点吧。”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终究只是航程中的插曲。第二天清晨,当Aadea号再次起航,将那座曾给予他们一夜安宁的小岛抛在身后时,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危险,始终如影随形。
航程继续,数日后,斯里兰卡的轮廓在望远镜中慢慢显现。陆明锐再次登上了舰桥,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科伦坡港的方向,一片地狱般的景象扑面而来。
港口仿佛一个永不愈合的溃烂伤口。一艘巨大的LNG(液化天然气)船,如同被斩断了脊梁的钢铁巨兽,以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半沉在港口的主航道附近。船体仍在燃烧,不是明火,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来自内部物质的持续闷燃,释放出遮天蔽日的浓黑烟柱。这烟柱如同连接天地的黑色巨塔,将本就因火山灰而黯淡的天空彻底染成墨色。烟尘混合着尚未完全落定的火山灰,形成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雾霾,笼罩着整个城市。透过这片污浊的空气,能隐约看到港口区建筑坍塌的轮廓,以及那些在废墟和浓烟间影影绰绰、缓慢移动的黑点——那是数量庞大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丧尸群。
燃烧的LNG船不仅堵塞了航道,其持续释放的有毒气体和潜在的爆炸风险,更是让任何靠近的企图都变得致命。空气中似乎隐隐传来某种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燃烧噪音,混合着遥远风中可能存在的、非人的嘶吼。
“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死亡港口。”陆明锐低声咒骂了一句,放下了望远镜,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没敢冒险靠近斯里兰卡北部原本可能距离更近的贾夫纳半岛,担心那里同样被沉船或更糟糕的东西堵死。他选择了绕行外线航道,这里海水更深,航道更宽敞,虽然距离稍远,但至少安全性更高。Aadea号强大的动力系统推动着船体,从斯里兰卡南部海域径直驶向此行的下一个关键节点——马六甲海峡的门户,印尼班达亚奇。
这段绕行的航程,相比之前,显得风平浪静了许多。灰蒙蒙的天空偶尔会撕开一道口子,洒下几缕苍白无力的阳光,照射在覆盖着冰雪的甲板和栏杆上,反射出刺眼却毫无暖意的光芒。这在如今这片寒冷的海洋上,已是极其罕见的景象。
陆明锐发现自己最近对温度异常敏感。他总会不自觉地走到安装在沙龙区外侧走廊的温度计前,看着那水银柱固执地停留在个位数的摄氏刻度附近,有时甚至会更低。这片记忆中是终年炎热的赤道海域,如今竟持续飘雪,寒冷彻骨,这种物理规则被强行扭曲的感觉,比面对成群丧尸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心底的不安。
一次在温暖的船舱内,他搂着依偎在身边的萧语微,提出了自己的困惑。萧语微,微微蹙着秀眉,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理性魅力的声音解释道:“印尼群岛有四百多座火山,根据之前在地中海得到的观测数据和有限的通讯碎片,可以推断其中相当一部分在末世降临时或之后发生了剧烈喷发。巨量的火山灰被抛射到平流层,形成了覆盖整个赤道上空的‘阳伞效应’,严重削弱了太阳辐射。再加上,原本应该被热带暖流阻挡的西伯利亚寒流,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强劲且持续南下……多种极端因素叠加,导致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热带下雪的‘奇观’。”
她的解释清晰而逻辑分明,但听在陆明锐耳中,却更添了一份对整个世界彻底失序的无力感。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温暖和淡淡的发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散一些外界的寒意和内心的迷茫。
航程的这十几天,对陆明锐而言,是在极端危险环境中难得的一段“温柔乡”。他轮流陪伴着萧语微和苏澜,享尽了齐人之福。萧语微美丽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和理智,除非在最亲密的时候,否则也会保持着一定的清醒。她明确表示,萧兔兔年纪还小,心理上远未准备好“做姐姐”,因此严格禁止陆明锐在她舱室里发射,维持着一种有界限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