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陆明锐栓好缆绳后,对萧语微伸出手,牵住了萧语微带着手套,微凉的手,领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踏上了返回免税商场的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的心坎上,越靠近商场,那份压抑感就越发沉重。
当萧语微在陆明锐的带领下,踏上免税商场三楼,看到篝火旁那五个孩子的瞬间,即便是她这样习惯于理性思考、情绪内敛的科学家,呼吸也骤然一滞。她那双总是冷静分析数据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孩子们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每一分瘦弱、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麻木。作为一个母亲,她几乎是在瞬间就将眼前这些孩子的惨状与自家女儿萧兔兔那被精心呵护、无忧无虑的模样重叠在一起。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不适和心痛猛地攫住了她,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然而,萧语微终究是萧语微。她没有像苏澜那样无声落泪,也没有像尼克那样暴怒失控。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仔细地掠过每一个孩子,评估着他们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先把他们带回船上去吧。” 她转向陆明锐、苏澜和尼克,语气清晰而坚定,“无论未来如何,现在,起码得把他们的伤治好,让他们吃几顿饱饭,睡几个安稳觉。我们不能代替命运做最终的决定,但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们面前走向必然的死亡。”
她顿了顿,继续用她那科学家式的、条分缕析的口吻说道:“反正,我们装完煤炭以后,燃料需要重新计算配比,物资也需要整理归位,至少要在比雷埃夫斯的外海停留不短的时间。利用这段时间,我们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更合适的安置点,或者……想出别的出路。但是,把他们留在这里,是绝对不行的。留下来,他们活不了的,这点毋庸置疑。”
她的冷静,像是一块投入沸腾情绪中的冰,瞬间让几乎被道德困境逼到绝境的陆明锐三人找到了一丝方向和暂时的喘息之机。是的,至少先救人,先稳住情况,再图后计。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最人道的选择。
尼克和苏澜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用厚厚的军大衣裹好孩子们,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抱离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朝着码头、朝着datcha那象征着希望与安全的灯光走去。
陆明锐则将萧语微送回了船上,确保她和兔兔的安全后,又立刻返回码头,投入到了繁重而机械的物资吊运工作中。他需要借助这种体力的劳累,来暂时麻痹那颗被各种情绪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心。
当最后一斗煤炭稳稳地落在datcha的直升机停机坪上,当所有收集到的物资都被安全转移上船,当陆明锐和裴清最后检查完码头,确认没有遗漏后登上datcha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漫长而煎熬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陆明锐亲自驾驶着datcha,平稳地驶离了比雷埃夫斯港那片被冰雪和死亡笼罩的海域,回到了相对开阔、没有结冰的外海。将船只设定下锚泊定后,他拖着几乎累散架的身体,来到了前甲板。
寒风吹拂着他疲惫的面庞,他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目光落在船尾停机坪上那堆成小山的煤炭上,黑色的块垒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哑光。有了这些燃料,他们回家的路又能向前推进一大步。这算是这个糟糕透顶的夜晚里,唯一一点实实在在的安慰了。至于将这些煤炭搬运到下层舱室储存,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萧语微和苏澜并肩走了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倦色,苏澜的眼眶还有些微红。萧语微将一杯冒着袅袅白烟的热咖啡递到陆明锐面前。
“都没睡?” 陆明锐接过咖啡,杯壁传来的温暖让他冰凉的手指稍微恢复了知觉。
“刚和语微帮所有的孩子们洗过澡,处理了伤口,好不容易才哄他们在安静偏僻的舱室里睡下。” 苏澜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望着远处海平面上那越来越清晰的曙光,眼神复杂。给那些孩子清洗的过程,无疑又是一次对心灵的酷刑,热水冲下时混合着污垢和脓血的浑浊,那些瘦小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每一幕都刻骨铭心。
萧语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小口啜饮着自己手中的咖啡,目光投向远方,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她平静的外表下,是否也藏着惊涛骇浪?或许,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更善于隐藏。
陆明锐叹了口气,也喝了一口热咖啡。滚烫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阵短暂的、由内而外的暖意,稍稍驱散了积压了一夜的寒意和疲惫。然而,身体可以取暖,那颗因为无力改变某些残酷现实而倍感沉重的心,又该如何安放?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但昨夜的阴影,却远远未曾散去,这些孩子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